不過蘇東坡確實把豬肉的地位提高了壹個檔次。老蘇在世時果真親手做過豬肉,其做法挺原始,用他自己的話描述,叫作“凈洗鐺,少著水,柴頭罨煙焰不起。待它自熟莫催它,火侯足時它自美”(蘇軾《豬肉頌》)。其整個過程除了“小火慢燉”四個字,毫無秘訣可言,而且“小火慢燉”早就是眾所周知的煮肉要領(大概除了黃州人不知道,或者黃州人早就知道,而老蘇以為人家不知道),也算不得什麽秘訣。
然而蘇東坡這人挺容易自我滿足,而且很愛吹噓,他做熟了這道白水煮肉,壹嘗味道還行,就興高采烈地寫下《豬肉頌》,又是給朋友發郵件又是向鄰居炫耀,每見壹個說上話的就拉著人家比劃怎麽怎麽做豬肉。鑒於他名氣太大的緣故,他煮豬肉的要訣也隨著他的自我宣傳和Fans們的幫同傳播而名揚天下,“東坡肉”的稱呼就應運而生了。豬肉本身也因為跟蘇東坡攀上親戚而有了風雅之意,從此少了些騷烘烘的豬毛味兒,多了些樂天知命、隨遇而安的曠達氣息。
現在走紅於全國各地酒樓的東坡肉自然不像蘇東坡本人煮的那樣原始而粗糙,在做法上也跟蘇東坡沒有了任何傳承關系。大廚們做起東坡肉來自有主張,或者是湖北派,黃酒燉豬肉;或者是杭州派,做成了紅燒肉。到現在為止,我也嘗過幾家很有名氣的餐飲連鎖企業所做的東坡肉,假如在那道菜端上來之前,您壹棍把我打暈,然後再把我弄醒了去吃,您再問我那是什麽肉,我永遠也嘗不出來它就是東坡肉,坦白地講,它與別的紅燒肉或者黃酒燉肉沒有壹點兒區別,毫沒體現出東坡肉應有的特色。事實上除了“東坡肉”這個名字,以及名字背後的那倆傳說,它也不會有什麽特色。當然,不止是東坡肉,別的文化名吃也這樣,除了文化,不會有其他特征。
蘇東坡本人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他在世的時候,人人都說汧陽(今陜西千陽)豬肉好吃,風味獨特,與別的豬都不同。老蘇便讓下屬去汧陽買兩頭回來,同時遍撒帖子,請同僚和朋友們來嘗汧陽豬肉。去買豬的那位下屬倒是把正宗汧陽豬買回來了,趕豬回來的路上喝得大醉,又讓豬給逃了,只好在別處隨便買兩頭代替。下屬回來後把實情告訴了東坡,東坡不動聲色,讓廚子把那兩頭豬宰了,照常開辦“汧陽全豬宴”。酒席上那些吃客們邊品嘗邊贊不絕口,說汧陽豬就是汧陽豬,滋味果然不同尋常。最後老蘇說:“諸位,很遺憾地告訴大家,今兒個咱這豬,還是隔壁肉鋪的。”大夥那個害臊啊,老臉都憋成了豬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