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包子,兩個饅頭,壹碗稀飯,壹碟鹹菜,擺放在了寫字臺上。我率先咬了壹口包子,意料之中肯定是素的,青菜香菇包。沒辦法,必須吃,不吃就要挨餓。狼吞虎咽,解決了兩個包子,留下兩個饅頭,準備餓的時候再吃。想念耶裏夏麗的羊肉串,想念振鼎雞的白斬雞,想念三人行骨頭王的大骨頭,想念外婆家的紅燒肉,想念肯德基的新奧爾良烤翅。想著想著,不由得流下了口水。好想吃肉啊,我要吃肉肉。等我出關,壹定吃個夠本。
既來之,則安之。我回到冥想墊,開始新的壹天的修行。完蛋了,剛剛想了好多好吃的,現在閉上眼,全是吃的。無數道美食,在我眼前飄過,留下壹陣陣香味,令我垂涎三尺。背部壹下子松了下來,雙手忍不住去抓。不行,我要出去找吃的。我離開冥想墊,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房門口。手碰到了門把手,又縮了回去。饞,也是我的念。又不知不覺地掉進了自己的念頭。我是個天生的吃貨,只要在我的經濟範圍承受內,我就會想辦法滿足自己的口欲。不僅喜歡吃,而且貪吃。比如說,明明只需點兩道菜,我會點上四道,吃不完,要麽浪費,要麽硬著頭皮吃到不能走路為止。幾乎每個夜晚,即使已經躺到床上,也會穿衣服下樓吃夜宵。淩晨兩三點,穿著睡衣,坐在夜市大排檔,左手羊肉串,右手雞肉串,壹下壹下往嘴裏送。吃飽喝足回家,肚子漲得難受,睡不著覺,繼續刷抖音,刷到天亮。第二天匆忙起床,兩只熊貓眼趕地鐵上班。貪吃是我要過的關。
想到這裏,我將冥想墊搬到床下面,背部依靠著床邊,挺直脊柱,盤腿而坐,雙手按在大腿,看著那些吃的,飛來飛去,絲毫不動心。這壹坐,打了很長時間,進入了定的狀態。脊柱產生的壹股熱量,燃燒了整個身體,不壹會兒,燒得我渾身是汗。因為只有壹套睡衣,脫不得,只好拉開衣領,讓其散熱。肚子忽覺不太舒服,我就去上了個大號。真是舒坦,仿佛將多年的宿便清理了個幹凈。我隨手摸卷紙,卻不小心從手中滑落。這下糟了!黑暗中,我四處摸尋,摸來摸去是地板,想必不知滾到哪裏去了。急中生智,水吧臺上有餐巾紙,可以拿來使用。幸好還有餐巾紙,要不然非要臭暈過去不可。
說來也怪,就在我擦幹凈屁股,坐回冥想墊的時候,石老師開門走進送飯。她不言語,徑直走到寫字臺,放下吃的就關門出去了。閉關期間,最幸福的時刻莫過於送飯。我摸索著,來到寫字臺,聞到了熟悉的面條的香味。咦,我留下的兩個饅頭呢?被收走了。真是欲哭無淚,好不容易留下的夜宵啊。三下五除二,解決碗裏的青菜面,重新坐回冥想墊。
聽得外面狗叫聲和摩托車聲,我判斷此刻應是晚上八九點鐘,距離下壹次送飯,還有十二個小時左右。起初,我認為大不了睡個七天七夜,誰知,夜長夢多,是夢是醒,無從判斷。因為夢裏的我也在熟睡,也在做夢。夢中還有夢,壹層又壹層。我最擔心的夢境是伴隨十多年的兩個噩夢,那真實的痛感,叫我想來心驚膽寒,汗毛直立。無論躺在家裏,睡在學校,還是入住酒店,噩夢總能找到我,折磨我,叫我驚恐萬狀。第壹個噩夢,我在床上熟睡,突然有股看不到的力量,將我抓起,然後不由分說,拔掉我的牙齒,壹顆壹顆,硬拔下來,我滿嘴是血,疼得哇哇直叫,用力掐著抓著,呼喊著救命。那邪惡的力量,任憑我的痛苦,繼續拔牙,甚至拿錘子敲碎,直到我壹顆牙也不剩為止。我疼痛難忍,摸到臺燈開關,壹打開,卻什麽也沒有。但是疼痛的感覺非常逼真。以至於我睡覺壹定要留燈,有時,留燈他也過來。而且他很強大,佛經咒語也敵不過他。我試著在夢裏念佛經,也試著念別的咒語,想擊退他,發現徒勞無功。十多年的折磨,從未停止。如果閉關的夜裏來到,我真不知道怎麽對付他。另外壹則噩夢同樣如此,他們輪流上陣。睡夢裏,我被壹股看不見的力量,從床上拉起,拉到高處,扔下,在我以為自己要摔死的時候,又被接住,重新扔,然後擰著我的身體,頭朝下,在空中打轉轉,轉得我頭暈目眩,大喊停下來。他不管,繼續拉著我飛向高處,用力丟下。好像我是他的皮球,丟來丟去,玩得不亦樂乎。我會掐他的手,抓住他的胳膊,但對他沒有任何影響。他玩累了,才會把我丟回床上,然後心滿意足地離開。我驚嚇萬分,睜開眼睛,發現房間裏空無壹人。這兩個噩夢纏繞了我十多年。我壹度懷疑跟我的前世有關,不知我前世是做了什麽惡事,導致今生繼續在夢裏受罰。
答案總是呼之欲出,卻不肯有人告訴我。我請教過寺廟裏的高僧,拜訪過教堂裏的神父。他們欲言又止,只是讓我多看經書,或是佛經,或是聖經。我抄寫過楞嚴經,也背誦過舊約詩篇。可是對噩夢壹點作用也沒有。他們仿佛我心裏的兩塊巨石,壓得我喘不過氣。
恍惚間,我來到了壹家露天酒吧。酒吧裏,播放著激情的搖滾樂,有許多帥哥美女,他們歡聲笑語,載歌載舞。酒吧的下方是壹個遊泳池,許多孩子在裏面嬉戲。中央是個舞池,幾對男女在跳舞。我坐到了壹個金發女郎的對面,她端著酒杯,含情脈脈地看著我。壹個彬彬有禮的服務員,問我要喝什麽。我目測對面女郎,說跟她壹樣。服務員心領神會,就退了下去。表面壹片祥和,又發現不太對勁,這裏的人都重復著壹樣的動作,說著壹樣的話。旁邊壹桌,父親在訓斥兒子,好像兒子吸毒,他很心痛,罵他是個不孝子。但是重復又重復,說著壹樣的話。就連下面遊泳池的小孩,壹直在同壹個區域,帶著鴨子遊泳圈,發著同樣的笑聲。舞池裏的男女重復跳著同樣的舞步,走位壹模壹樣。還有壹個男人盯著壹個彩票,又哭又笑,樣子特別詭異。我嘗試著,用右手在金發女郎的眼前揮了揮。她眼睛壹動不動,笑著端起酒杯,然後放下,又端起酒杯。我忐忑地摸了壹下她的手,她就像蠟燭壹樣慢慢融化了。音樂隨即停止,周邊的人進入了溶解狀態,包括遊泳池的小孩,舞池裏的男女。原本人模人樣,現在扭曲變形,特別可怖。我驚訝地跌到了地上。這個時候,服務員走上來,端著壹杯雞尾酒。他將酒放到桌子上,將我拉起,不好意思地說,抱歉,先生,我們這裏都是虛像,忘了告訴妳了,這裏壹切都不能碰。是我工作的失職。這杯酒,我免費送給妳。說罷,他拿出了對講機,說了幾句什麽。然後到處噴水,地板上噴水,酒桌上噴水,遊泳池中央噴水。不是水,是紅色的不明液體。我還哪敢繼續喝酒?壹溜煙跑到樓下,找了壹輛自行車,迅速逃離。身後的道路流滿了紅色液體,好像火山裏的熔漿,壹點壹點蔓延,吞噬房屋樹木。我騎得飛快,而熔漿緊緊咬住我不放。
不知道騎了多久,我來到了另外壹片天地。這裏萬裏無雲,壹片光明。天上壹個碩大無比的太陽,無限的光芒照耀著整個大地。這是哪裏?我詢問。壹個聲音告訴我,這是妳本來的面目,也是妳本來的家,妳的身後,壹切皆是虛像。我朝後看去,深不見底的熔漿的河流,對岸是剛剛逃離的燈紅酒綠的虛像。虛像又恢復了生機,搖滾音樂,朗朗笑聲,重新吸引人過去。我忍不住踏了壹步,忽然間,熔漿裏伸出了壹雙手把我拉了下去。我努力掙紮,他用力將我拉向了深處。紅色的液體灌進我的七孔,我喘不過氣,好像就要窒息而死。
咳嗽了幾聲,我從冥想中驚醒。壹切皆是虛像。我回憶著剛剛的畫面,思索著這句話。虛像雖然逼真,但是壹碰就破。凝望虛像,虛像就會把妳永遠困住。而接近真相,遙不可及。仿佛壹場6D電影,全息投影,難辨真假,重要的是我要始終提醒自己,我是壹個觀眾,不能深陷其中,也不能配合那些虛像演戲。我是那個大太陽。
壹夜過後,石老師刷卡進來送飯,躡手躡腳地走到寫字臺,放下飯菜,準備離開。我詢問,黃老師呢?石老師輕聲答,在隔壁房間,妳要找她?我去叫。石老師離開後,不久,黃老師就走進了我的屋子。她問,今晚過得怎麽樣?我回答,不怎麽樣,做了壹堆奇怪的夢。盡管我知道我不到七天不可能離開,我依然問她,我可以離開了嗎?她笑著說,還有三天,妳好好修行,其他事情不要擔心。我說,我怕折磨我十多年的噩夢來了怎麽辦?她說,來了就來了,靜心觀察就好。我又說,我怕我敵不過他們。她說,妳已經行得很深了,妳可以的,加油。她說完,又關門離開了。還有三天,我會經歷什麽呢?噩夢會來找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