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最期待過年過節,其中最重要的壹個原因就是,家人們可以借著節日,停下忙碌的腳步,大家圍坐在壹起,熱熱鬧鬧地做各種面點。
像立夏時節是做塌餅,清明節做清明果,端午節是包粽子,正月裏包湯圓或團子,還有親戚家上梁時要做尺糕。春節更不含糊,粽子團子齊上陣,熱熱鬧鬧忙成壹團。
我們家做的團子壹般有豆沙餡、香蔥肉餡、蘿蔔絲肉餡,還有鹹菜肉餡。像我自幼喜歡甜食,最中意的自然是豆沙餡兒。
每回看我外婆在竈臺上煮紅豆、濾豆沙、熬豆沙,我都饞得要命,時不時就要向外婆討點來嘗嘗。
最為開心的是,包完團子後,盆裏或多或少總會剩些豆沙。這時候,我阿姨經常會喊我過去“舔盆”。其實阿姨不喊,我也早已做好時刻沖過去的準備了,用調羹壹勺壹勺刮幹凈盆壁上沾著的豆沙,吃到嘴裏綿密香甜得很,內心極為滿足。
現在想來,那段時光真正美好又清長,若是再次回到那個年代,我應該依舊是這樣的期待與滿足。
家鄉值得記憶的面點有許多,因為愛吃,所以只要和面點有關的事情,乃至細節,印象都會特別深刻。
比如麥糕,即便在我家鄉,也是極少人家會做的壹種糕點,卻結結實實地印刻在了我的記憶中。
第壹次吃到的麥糕,出自隔壁阿婆之手。這位阿婆是我爺爺的親嫂子,今年已是90高齡了。她精神矍鑠、滿面紅光,除了有點耳背,其他方面都靈光得很。
阿婆每天自己步行到村口,再坐公交去鎮上買菜。河蟹、蹄膀、蟠桃、杏子,今天想吃什麽就提什麽回來。
並不是阿婆手頭寬裕,相反她並無任何固定收入,都是靠子女日常給些零用,或是賣些蔬菜、禽蛋賺點菜金。
她經常說,自己沒有別的喜好,就是喜歡喝點老酒,吃點自己喜歡的菜。
阿婆不僅會吃,手也是巧得很。蟠桃醬、芝麻糊、赤豆飯、甜鹹團子、甜酒釀,聽聽都能讓我流口水的美味,在物質生活不算寬裕的90年代,也都是婆婆家的尋常點心。
記得我7歲那年的春天,家鄉的油菜籽可以收割了。有壹晚我在阿婆家,和兩個堂姐玩,聽到她們說第二天要去割油菜,每個人還能拿到5毛錢獎勵,我也興致勃勃地喊著要加入。
第二天,我們三個孩子跟著阿婆她們幾個大人,整整幹了壹天。到了晚上回家吃飯時,阿婆捧著熱乎乎的麥糕來我家,說是我今天幹活辛苦了,麥糕和5毛錢都要獎勵給我。我當場開心地蹦了起來,這是我生平第壹次勞動所獲。比起5毛錢,那塊彌漫著濃郁豆香味和糖味的麥糕,更讓我心動。至今仍能回憶起那股入口軟糯甘甜的味道,用現在流行語來講,口感屬於治愈系。
品嘗麥糕的初體驗實在無與倫比,在這之後我就壹直期待著春天能嘗到阿婆的麥糕。見我如此癡迷於壹塊麥糕,我媽為了滿足我的味蕾,終於在十來年後成功地給我做出了美味的麥糕。
麥糕屬於時令點心,只有在青蠶豆上市後才能做。家裏每年都會種蠶豆,嫩的壹般都用來做蔥油豆,稍微老壹點的就用來做麥糕,因為要和面粉和在壹起,太嫩的豆是做不出香味的。
我媽現在願意每年都做幾次麥糕,也是因為它制作起來簡單不費力。
首先,將蠶豆剝殼取豆瓣,放入鍋中加水加糖煮爛,糖要多加,面粉會稀釋甜度。豆瓣熟透後關火,用鍋鏟將豆瓣稍稍碾碎,不用碾成泥,有點小塊狀咬起來更香,翠綠的豆瓣在鍋裏盡情地沸騰,心也跟著熱乎起來。
豆瓣煮好後,將面粉直接倒入鍋中,和豆瓣壹起攪拌均勻。面粉的量以和好面能夠成團,不爛不硬為宜,此時的豆瓣和面粉中和成淺綠色。
和好面後,揉成壹個個麥糕團,大小看個人喜好,我們壹般會揉成15公分左右的橢圓,放入墊有紗布或者粽葉的蒸鍋裏,開火蒸煮,水沸後蒸8分鐘左右即可,如不放心,可用筷子插入面團,若取出時不再沾有濕面則表示麥糕已熟。
香甜的麥糕出鍋後是淡淡的黃綠色,好似壹塊軟玉。待溫度冷卻壹些再將麥糕切片裝盤,溫度高刀子切下去會黏住。
寫到這裏時,我仿佛已經聞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恨不能眼前就擺上這樣壹盤,讓我盡情地、不拘小節地吞上幾塊。這副饞嘴之相的展露,即便步入中年了也還能分分鐘還原到孩童時期。
對麥糕的記憶,簡單而又美好,美味之外印刻了兒時最純真的生活景象。
我想,麥糕這倆字,對我而言將是壹輩子的恭候與追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