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血脖肉包子”的新聞又甚囂塵上。光看字面,“血脖”兩個字確實足夠令人作嘔的。
但若也有好事者覺得,聽起來惡心的“血脖肉”、方言裏廉價的“槽頭肉”、流行於粵港餐廳裏的“豬頸肉”,不都是豬脖子上的那塊肉麽?
還有人專為此撰文,稱道豬頸肉的價廉味美,只要處理得法,壹點都沒有食用風險雲雲。
老實說,只要把淋巴腺處理幹凈,豬頸肉確實沒有小報新聞上說得那麽可怕,但論及“味美”,就值得商榷了。
據說晉元帝司馬睿偏好“項上壹臠”,他人不敢染指,“禁臠”壹詞就是從這裏來的;蘇軾也有詩贊:“嘗項上之壹臠,嚼霜前之兩螯。”他覺得,臠肉和蟹鉗壹樣,是最好吃的東西。
但仔細對比豬肉分割圖就會發現,豬頸肉、也就是血脖肉應該是“項下”而非“項上”——蘇老饕的嘴有多刁,他當然不會弄錯。這個項上之肉,其實應該是肩頸肉,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梅肉。
有壹次,我在香港中環威靈頓街的鏞記吃飯,點了壹份“碳燒豬頸肉”,記憶尤新。刷了焦糖色的肉呈現出近乎深褐的外皮,被烤得油脂四溢、焦香撲鼻。切成小拇指寬的厚片,整齊碼好,賣相好看。
夾壹片嘗嘗,肉裏還有鮮美的汁水,和大多數燒臘店最大的不同是,這豬頸肉除了柔韌之外,居然還能吃到壹點點脆感,不是外皮因為燒烤得來的焦脆,而是來自於肉質內部的紋理。
其實,懂行的饕客知道,這種正宗的粵式炭燒裏,絕對不會用通常所說的豬頸肉,也就是槽頭肉、血脖肉。而是用的肩頸肉,也就是蘇軾詩裏的“項上之臠”。
這壹塊肉,有著槽頭肉所有的優點:肥瘦交夾,香糯油美。也有著槽頭肉不具備的優點:紋理清晰、肉質細嫩、久燒不老。它和槽頭肉的區別,就好像是帶骨豬五花和奶脯肉的區別,所謂失之毫厘,差之千裏。
也許牙口不好的人更喜歡吃嫩如豆腐的裏脊,但行家眼裏,細嫩脆口的肩頸肉才是壹頭豬身上最好吃的部位。
粵式炭燒自然不用說,加了糖和醬油烤制,肥油流出,瘦肉幹脆,最能體現肩頸肉的優點。用來做蜜汁叉燒也不錯,先用叉燒醬、蒜糜,將切厚片的肩頸肉腌制冷藏,等到完全入味了,再送進烤箱,邊烤邊翻身刷蜂蜜,看著肉片茲拉茲啦作響,濃濃的叉燒香味也會飄散。這道菜廣州白天鵝賓館做得很地道,吃不完的叉燒片兒打包回家,煮壹碗陽春面,蓋壹片厚叉燒,就是無可比擬的宵夜極品。
泰式烤豬頸其實和粵式的做法差不多,只是制作過程中又加了香茅、泰椒之類重香重味的調料,完了泰式辣椒醬壹蘸,也能吃得甜辣滑口,很能祛除東南亞的濕氣。
山東人把肩頸肉稱為“梅肉”,這個稱呼也被沿用到了很多超市賣場。事實上魯菜也確實善用青梅烹制肩頸肉,我曾在濟南館子裏吃過梅子蒸肉,上好的肩頸肉切寸段,中間夾上腌制過的青梅,也不用加什麽調料,青梅裏的鹹味和酸味天生就是肉食的最好搭配。出鍋了撒壹把小蔥,有奇香。還有壹道雙椒爆炒梅肉,也是肩頸肉切非常非常薄的片兒,重油大火爆炒,頃刻即成。紅綠黃白交加,顏色好看;肉選的講究,所以味道也自然不賴。
川菜裏的“幹煸肉絲”,很多人以為用豬臀尖肉最好,夠韌有嚼勁,配著鹹辣的調料,越嚼越有味道,適宜下酒。其實,講究的成都菜館,在做幹煸肉絲的時候,用的也是肩頸肉。小火慢煸,逼幹肉中的水分,也把肩頸肉本身的“脆性”發揮到了極致。入口香脆幾乎無渣,雖然名為幹煸,比之油炸,口感也差不到哪兒去了。
沈從文《邊城》中有壹句對白:“我要夾項肉,我要濃的糯的,我是個劃船人,我要拿去燉葫蘿蔔喝酒的!”所謂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嘗過肩頸肉的滋味,再來吃槽頭肉做的“炭燒豬頸肉”,立馬能對比出陽春白雪下裏巴人的區別。
對了,另外值得壹提的是:豬肩頸肉的部位,對應在牛身上,是“牛上腦”。熟識牛排分割之道的人,應該不難想象其中妙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