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休提,言歸正傳。潮州九縣,有壹澄海,乃明戚繼光剿匪後朝廷取意“澄清海濱”命名而來以降。澄海有壹鎮,鎮有壹集市,頗有煙火氣。二三更時,猶有飲食,成行成市,不輸於宋之勾欄瓦舍。夜市有壹炙店,主營者乃雲南大理人氏,自滇入澄,落地經營。炙者,燒烤也。成語“膾炙人口”本意即指生食及燒烤為人類茹毛飲血時代及火種發現後之經典兩烹調法也,雖眾口難調,然也擁躉者眾,口腹之欲,飲食男女,素喜之。歷朝歷代皆如是。
然,潮州府民眾素排外。大理炙店,也遭此累。生意淡冷,炭火空紅。雲南店主小哥頗為煩惱。想伊雲南炙派,以烤菌子鮮蔬見長,味亦多辣,倒也香噴。奈何水土不服,徒喚無奈爾。
某日。小哥日間得閑,知鎮東頭有壹測字店,人稱神測子,遂上門求卦以得解生意不旺迷津。入門坐定,神測子擺上壹紙壹筆:客官,信手賜壹字即可,愈快愈準。小哥卻不識字,猛擡頭,見先生座後上方高懸十三條屏,皆是戲曲扮相模樣,畫題是五個大字,遂指之:那五字的最後壹字吧。
原來,神測子嗜京劇,十三條屏為名聞京城之同光十三艷名角也。那題目五字正是“同光十三艷”,末字即“艷”。神測子微微壹笑很傾城,金口已開:此字左右結構而不連,主離亂之兆,事不吉不諧也!客官不日定離此鎮或有亂事纏身。小哥壹驚,急忙摸出銅錢壹串置於先生案頭:請先生化解之。
神測子收錢再開口:艷,豐色也;食色性也,既然已“豐”,多樣,客官應操飲食業無疑。若想收入“豐”,則離不開“色”加持,所謂色香味俱全方能“艷”名遠播而食客如雲是也。
小哥心裏暗暗佩服,急忙又摸出銅錢壹串:先生真高人!實不相瞞,小可飲食生意慘淡,如何回天,還望先生不吝賜教。
神測子收了那錢,心想我就愛這人生壹串,真香。於是又道:必須靠“色”!而且,色字下面是巴字,巴字乃葩字壹部分,即越奇葩的用色越生意興隆;巴字又是靶字的壹半,若用色能成為靶子更佳!豐字由三字跟壹“直”順筆而成,用色必須有“三”則“順直”,何愁不“豐”矣。
小哥牢牢記下,但仍壹知半解如墜雲裏霧裏。細問,神測子卻詭秘壹笑:天機不可泄露天機不可泄露。回去,慢慢悟,求財心勿急,富貴險中求。小哥只好起身告辭。臨出門,背後又傳來先生壹句:註意,色字頭上壹把刀,雙刃劍也,客官好好用之。祝大吉利市!
又壹夜,炙店收攤,小哥卻毫無睡意,愁對內人愁眼。這小哥內人也是滇人,生得膚白貌美,雖非長腿,亦具姿色,豐胸翹臀,自成風韻。其時,內人嘆息:照此下去,生意難繼。罷罷罷,咱不如回滇算了。起身去整理箱櫃,不料卻跌落壹物,小哥定睛看時,倒有趣,壓箱底物事也。何謂“壓箱底物”?原來,古俗女兒出嫁時,娘家必備性啟蒙圖書即春宮畫若幹放於嫁妝箱底以供小夫妻敦倫摸索魚水之歡之道也。
小哥眼前壹亮,頓悟先生之言。遂眉開眼笑:娘子不必多慮,為夫自有主張。來來來,且擺壹小席,娘子陪我喝幾盅,我細細為妳道來。少頃,席成。內人斟滿兩盅,就見小哥開懷舉盅:來來來,妳壹盅、我壹盅;妳娘子、我小生。酒過三巡,內人俏臉已飛紅雲,小哥遂壹壹把剛才“眉頭壹皺,計上心來”的主意借酒道明。那婦人羞紅了臉欲待拒絕,轉念又想到錢銀好惜,加之天生麗質難自棄,乃暗暗允了小哥。
澄海某鎮夜市之大理風味炙店驀然壹夜之間食客雲集,人聲喧嘩,觥籌交錯,好不熱鬧。壹傳十十傳百,於是夜夜笙歌,客如江鯽,蔚為大觀。小哥夜夜收銀、夕夕點錢,好不愜意;那婦人輾轉各桌,宵宵新裝,雲鬟霧鬢,美目流盼,熱情招呼,手腳麻利,呈菜遞肉,端盤換盞,不亦說乎。但見她壹夜著裝荷葉綠,又壹夜穿上秋葉黃,再壹夜來襲烏啼皂,花枝招展,穿花拂柳,如當壚之文君,若唐市之胡姬,怎壹個風流了得!壹時,潮州府其他各處也風聞客來,男饕畢集,或借點菜而挑逗“不要讓我等太久哦”,或借催菜而曖昧“我的菜,妳倒是上啊!”嬉笑謔語陣陣,夾雜醉後輕浮薄幸之聲不絕如縷,不覺,如是,夜夜到天明。
此事,驚動了澄海縣知縣衙門之縣丞。縣丞也是個老饕,遂聞香下馬、尋味夜嘗。盤中炙物倒也道地,但為何如此風靡?縣丞正疑惑間,忽見多桌醺醺之徒,暗暗打開手中壹冊,翻看之余,又緊盯店主娘子之身影或上菜近桌時之臉蛋,紛紛淫笑,不壹而足。縣丞遂走到壹桌看似已醉者桌前,陪笑敬酒,方明就裏。原來啊,食客多數翻看之冊頁乃至新刊刻之春宮圖,姿勢香艷,風月無邊,且畫中人,正是炙店老板娘之真顏也!活色生香,栩栩於前,全套圖但分三大主題,每套十二圖,***計三十六式,均於紅椅子上為場景設色精描而成,故俗稱“紅椅子圖”,三大主題為“觀音坐蓮”“炭翁推車”“嫦娥奔月”,而壹冊風行、澄縣紙貴,多數購得者探聽知是此處店家娘子風姿,遂齊來嘗鮮美食兼觀“真人秀”美色矣。
人心多意淫,風化實有傷。縣丞出資也購得全套卅六圖趕回衙門,送至知縣書案。縣令壹翻拍案而起:什麽混賬東西!潮州府自古被稱海濱鄒魯,文風盎然,哪容此等物事流行於市井而大損風化耳!查!
縣丞得令,即急急如律令展開查勘,又壹壹訪得人證物證齊全。知縣遂拋下紅頭法簽,只讓衙役將壹眾人等俱速速鎖拿歸案。
於是,當眾升堂,衙門外人山人海,齊聚來看熱鬧。縣丞朗聲和盤托出壹切此案始末。原來,那晚小哥見“壓箱底物”後忽發奇想,酒後求得娘子暗許,即讓熟手畫工上門,趁夜色籠罩後關店閉戶,挑燈夜戰,夫妻於壹只紅椅子上大行周公之禮,千嬌百媚,顛鸞倒鳳,讓畫工現場畫成繡像,仿春宮圖制法成冊頁若幹,因思神測子交代過的跟“三”有關才能壹“直順”意,遂分成三大主題壹壹命名,分三十六圖,再重金讓縣城西頭某無良刊刻社趕制印刷壹批“紅椅子圖”,又另賂好事者暗中分發並傳出“此圖女主為某炙店主婦”風聲於市,乃造就了這壹奇葩紅塵“新拍案驚奇”事端來了。
民眾聽案驚奇,群情激憤。知縣驚堂木壹拍,震天價響,嚴刑!幸得縣丞忙稟:此事雖大傷吾澄吾潮風化,然其本意為求財心切而無惡意,且閨房之樂實為合法夫婦,不宜大動幹戈而宜薄懲,並趕出鄉裏遣歸原籍即可。知縣遂令封店,夫婦各打壹十大板,只留給遞解回鄉盤纏其余皆以不當收入由沒收不義之財充公。不法之畫工、無良之刻社、無恥之傳者具按律懲戒。
壹時,傳為滿城笑談並蔚遍天下。後,京城有歌榭賣藝者傳唱《訴衷情·紅椅子歌》古牌今事二小令,押平水韻下平八庚,唱的就是雲南大理小哥夫妻於澄海縣此風流韻事也。作詞者誰?幾無可考,但唱久風靡,遂也錄下:
《紅椅子》歌其壹(“訴衷情”本體):
《紅椅子歌》其二(“訴衷情”變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