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曾經吃過的許多美食,在遠離家鄉的日子裏雖然再也難飽口福,但那種回味卻久久的氤氳在了記憶中油然要惦記。以後不管身在何方內心深處似乎總有壹種強烈的吶喊在不時地呼喚著遠鄉的遊子向故鄉所在的方位常常望去,原來想家也是需要有借口的!
對美食我是懷有深厚感情的,因為它與親人和故土緊緊聯系在壹起,既培育了我的成長又鍛造了我的性情並啟化了我的夢想。
家鄉的美食美不勝收而又不勝枚舉,但胃的記憶往往是有選擇的,最能勾起回憶的風味正是那些最可口美妙的,也恰恰是最能體現故鄉的特色和靈魂的。
面條被家鄉人親切的稱為“其子”,聽上去更像是慈愛的父母呼喚自己的孩子類似“狗子”、“妮子”之類的昵稱,濃濃的鄉音中裹挾著厚厚的深情。
從罐罐裏抓上壹把黃澄澄的小米,再掬上些黃豆,添上多多的壹鍋水,熬出來的米湯才最適合煮其子,而且得是最勤勞的主婦趕出來的其子才最有勁道,吃著能有嚼頭。其子放到米湯鍋裏大火三五分鐘的樣子,我曾最為鐘情的“米其子”就能往出撈了。清淡的米湯,白花花的其子,不需要任何的調料,只知道憨厚付出的家鄉人從沒想過對生活有啥過多的奢求,米其子也像極了家鄉人的性格——直白而質樸!
端碗上桌,桌子上早早的就拌好了壹盤去年秋天就開始腌制的“辣疙瘩”鹹菜,沒有經過歲月沈澱的鹹菜相伴米其子是缺乏靈魂地,撒上紅紅的油潑辣子,這樣的鹹菜才夠性格。鹹中帶辣,辣裏飄香,壹筷子米其子,壹筷子鹹菜,並著窸窸窣窣的吮吸聲,聽上去很帶勁,跟莊戶人家的日子壹樣,鹹的渾厚,辣的火爆,淡的質樸。
? “餑餑”並不算家鄉獨有的東西,如今各大商場和超市裏都能買得到,只是換了個更書面的名字——“石頭餅”而已,也有各種不同口感可供人們選擇,但是總覺得嚼不出童年時候的那種味道。
“七月十五打餑餑”是我們那壹方的習俗,至於有什麽典故和傳說也無從考證,母親說都是老壹輩傳下來的,誰知道還有啥意思哩?
起面攤成餅,可薄可厚,大小似碗口,卷上黑乎乎的“調花鹽”,精髓全在這壹團黑裏,到底有些什麽我也記不大清楚了,總之聞著就是香。火上架著壹口半滿石子的大鐵盆,先把燙熱的石頭子拿馬勺舀出壹部分,然後把面餅鋪在盆裏剩余的石子上,再返回來把原先舀出來的石子鋪回面餅。少頃,竈臺上便能溢出香氣兒,那是壹種調花鹽伴著麥香的友好口味。需要快速的拿壹把趁手的小鐵鏟壹壹把餑餑扒拉出鍋,稍有怠慢就可能烤焦變糊,想必它也是個急脾氣。外焦裏嫩的面餅上留下了石子烙下的大小不壹的坑,看上去坑坑窪窪的就跟生活壹樣坎坷不平艱難無比,但貴滿全身那種焦黃焦黃的顏色卻著實令它依然驕傲!
天很熱,火很旺,母親的汗水也很多,來不及擦就滴答滴答掉進了面餅裏,現在我終於明白了,那種童年時期久違的味道原來竟是媽媽的汗水!
每到逢年過節,母親都會給遠在深圳的大舅蒸上壹篦子饃饃給郵過去,尤其是用野菜做出來的“菜饃饃”還有拌上酸棗蒸出來的“酸棗饃”更是深得他們全家的鐘愛,舅舅壹家離開家鄉也有十多年了還依然惦記著家鄉的味道。他說還是家鄉的饃饃好吃,能呡出麥穗的芳香和故土的氣息,大城市的水土是遠遠不及的。
看來美食有時候也跟人壹樣,離開了曾經賴以生存的土壤,缺少了家鄉山水的滋養,即便再有光鮮亮麗的外表也難掩其內心的孤寂。
前不久,大病初愈的舅舅給母親打電話說還想吃“菜饃饃”,母親嘴裏應承著撂下電話為難的對我說,都過了季兒了,哪還有野菜啊?我說大概舅舅是想家了吧,母親老半天沒有吭聲,眼裏的淚花卻不停的打著轉,她也想舅舅了。
? “蒸飯”本是黃土高原的“糜子”才能做出的美食,有著濃郁的地域特色。而今經濟繁榮時代,已被精明的企業包裝成商品流通於市井。望著精美的包裝不免思緒萬千,這樣的美食讓人感到既熟悉又陌生,本應是皇冠上的明珠,怎能流落於凡塵俗間!哎,蒸飯也跟我壹樣與家鄉已經漸行漸遠。而我只有在記憶的碎片裏努力的搜尋著曾經的斑斑留痕,反芻著,懷念著。
那個時候的蒸飯只有“坐席兒”才能吃到,因為只有曾為它努力過的人才配享用,既是壹味佳肴,更是壹種禮遇,於是人們就時常盼望著誰家娶媳婦,嫁閨女。湊個熱鬧,竄個忙,吃個席。
我還清楚的記得結婚的頭天,家裏院外都擠滿了前來賞光幫忙的左鄰右舍,有看著我長大的,也有我看著變老的,大家三五成群湊在不同的角落裏說笑著,淩亂著,忙活著,為明天的席兒做著精心的準備。父親猛的穿過人群徑直走向幾位老實憨厚的大伯跟前耳語半天,又將壹盒盒煙塞到他們手裏,我隱約聽到有位大伯說“娃結婚咱幫個忙麽,可有啥裏,還能要娃的工錢裏呀?”父親說“這是娃的喜煙,也是老規矩”。後來父親跟我講,蒸“蒸飯”是個麻煩活,著實熬人,要把壹大盔子的糜子還有紅棗、紅豆挑出雜物再清洗幹凈,沒有個十來八遍哪能行,還得招呼住蒸圈的時間和溫度,這幾位鄰居都是細詳人,交給他們,木嘮叨!
那壹晚父親跟我講了很多,說是莊稼人就這樣人心換人心,四兩換半斤,咱不給人幫忙,人也不會盡心的給咱出力,妳看這滿院子竄忙的人,這都是平常咱給人幫忙換下的,鄰裏鄰外,鄉裏鄉親,就得互相照應著,幫襯著。這就是樸素的莊稼人,他們沒讀過什麽書,也講不出多大的道理,但最平實的生活點滴中卻折射著最至深的活人哲學
? 婚宴的當天蒸飯如約而至,把最美味的佳肴獻給最尊貴的賓朋,香甜可口的蒸飯最能表露出事主的熱情,每盤熱氣騰騰的蒸飯都凝聚著全村人最樸實無華的鄉情,每壹口地道的回味都能感知到黃土地的厚愛,承載眾多意義的美食應該是高貴的,是當之無愧的“明珠”,因此我為它而今流落於市井而憤感不平!
童年時光曾留存著許多五彩繽紛的美好,然而隨著歲月的侵蝕正在慢慢發生著變化,那些愛不釋手的玩物,摸爬滾打的同伴,墻院的壹磚壹瓦,山間的壹草壹木,要麽銷聲匿跡,要麽今非昔比,再也難覓當年的影子。唯獨美食還是當年的味道,依然孤傲的堅守著曾經的那份純真。
前些年父母還住在農村,隔上壹段日子我就會給母親打電話說想回家轉轉,每次她都會問“吃啥?”我也總說“隨便”,因為知子莫如母,在她看來沒有壹碗“米其子”喚不回的遊子,而我也長長拷問自己究竟是想親人了還是想“吃頭”了?想想也都無所謂,難道不都在故鄉嗎!故土,親人,美食,時常提醒妳常回家看看。
歲月不更,人生易老。當我長成當年父母的樣子,他們也到了爺爺奶奶後來的暮年,蒼白的頭發,佝僂的身軀,蹣跚的步履,滄桑的臉上寫滿秋冬的蕭瑟。現在將他們接到城裏安享晚年,二老也暫且離開了相伴相生的故土。都說有父母的地方就有家,有家就有愛,就又可以每天吃到曾經久違的美食了。
然而有些美食卻永遠的留在了家鄉,因為它們只深情於那片故土。於是每到春暖花開漫野飄香的季節,母親都會向我告假“得趕緊回村裏挖點野菜去,要不過了季就吃不到了”。母親像善解人意的信使壹樣將故土的恩澤和遊子的眷戀再次的傳遞其間。
? 念念菜,灰灰條,馬刺刺,龍柏芽,白蒿苗,槐米兒,榆錢兒,小蒜兒,……有生在地裏的,也有長在坡裏的,還有結在樹上的,還有的都是方言的發音,別說打字拼音都沒法寫,不過叫什麽名字又有什麽所謂呢?經過母親辛勞而智慧的烹飪都統稱為家鄉的味道。
土能生萬物,手是聚寶盆。家鄉的黃土不管肥沃還是貧瘠總能傾盡所能的給予,像母親壹樣,無私博大。故土的鄉親們勤奮而堅韌,堅信只要有付出就會有收獲。因此,這裏的黃土從未虧待過擁有勤勞雙手的鄉民。
遠離故土多年,逐漸發現離家越遠心就離她越近。就像壹只隨風飄零的風箏偶爾也會飛的很高,但總有壹根長長的線牢牢的拴著妳的思鄉之心,在我看來這根線就是記憶中的美食。有時我也很矛盾,家鄉如此的美好,而當年為什麽要處心積慮的離開呢,她見證了妳的成長,滋養著妳茁壯。有道是“狗不嫌家貧,兒不嫌母醜”,那麽這種“忘恩負義”到底算不算是壹種背叛呢?
望子成龍是每個父母的真誠期盼,故土何曾不是這樣,總希望妳是壹只雄鷹需要更廣闊的天空去翺翔,狹小的家窩即便再溫暖也難以支撐妳遠大的夢想。好在還有胃的記憶時刻提醒著總有壹種味道壹直牽掛著妳。衣錦還鄉之時,她告訴妳樹高千尺也不能忘根,妳的生命原點在這裏,折戟落寞時,她又以寬容的胸懷擁抱著妳,告訴妳家永遠是妳溫馨的港灣。
故鄉啊!我壹直深深的熱愛著妳,過去,現在,將來。熱愛可口的美食,熱愛樸實的鄉親,熱愛博愛的厚土,我並不曾背叛過妳,而是遠遠的仰望著!思念著!守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