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快刀
“當我數到三的時候,妳們就可以開跑。”花秀又開始擺弄起他的潑風刀。他的外表就像他的名字壹樣有幾分女人氣,不過誰也不敢因此就輕視他手中的刀。他手中那柄長逾三尺、薄如蟬翼的潑風刀,是江湖上公認的黑道第壹快刀。
“花……花老大!花爺!這趟鏢我們也不敢再要了,我們都還有妻兒老小,求……求妳老放過我們吧。”威遠鏢局三個幸存的鏢師異口同聲地哀求起來。方才那壹戰已經徹底擊垮了他們的鬥誌,眼前這位貌似柔弱的黑道巨梟,此刻就像是閻王壹般令他們恐懼,他們根本不敢再起反抗之心。
“我已經給了妳們壹個機會啊!”花秀用素巾擦拭著薄如蟬翼的潑風刀,笑瞇瞇地打量著面前這三個面如死灰的刀靶子,悠然道,“我數到三妳們就開始從這兒往山坡下跑。妳們只要能逃過我手中這刀,我決不再追趕。”三人面色灰敗,完全不像刀頭舔血討生活的漢子,這個怪對手太過強大,令他們完全無從抵抗。三人神色慘然地對望了壹眼,立刻就在心中取得了默契。只要三人分三個方向跑,就算花秀的刀再快,也不可能盡殺三人。
“準備,我要開始數了。”花秀橫刀而立,喝道。三個失去鬥誌的鏢師背對著他做好了逃命的準備。在壹陣令人窒息的靜默之後,突然響起花秀的壹聲輕喝——“三!”聲音響起的同時,有股冷風從三人身後壹掃而過,那寒意就像來自地獄的陰風,瞬間直透人心底。三人壹楞,陡然明白花秀不依常理壹下子就數到了三。三人慌忙分成三個方向,發足望山坡下沒命地狂奔。花秀已經收起了潑風刀,負起手饒有興致地望著逃跑的三人。只見三人順著山坡越跑越快,轉眼就逃出十幾丈,在快要到達山坡下的官道時,右方那人突然攔腰斷成了兩截,上半身平平摔倒在地,下半身那兩條腿還在沒命地奔跑;中間那鏢師見狀驚恐地壹聲尖叫,叫聲剛起就戛然而止,他的身子突然從中裂為兩半,像壹具被劈開的木偶般向兩邊倒去;左方那鏢師依舊還在直直地向前奔逃,直到被壹塊石頭絆倒,身子尚未倒地,他的頭卻突然向前飛起,在空中飛出數丈,最後骨碌碌壹直滾到官道中央,他那光禿禿的頸項中鮮血噴湧而出,濺起足有壹丈多高。
“好!”山坡上眾匪徒歡聲雷動。有人高聲奉承道:“老大這刀法又精進了許多,那三個倒黴蛋逃出差不多有十五丈遠,身上的刀痕才完全裂開,可見老大的刀比過去又快了幾分。”
花秀淺淺壹笑,看看手中沾上了壹縷血絲的潑風刀,臉上隱隱露出壹絲遺憾。像這樣壹刀過去,中刀者還能逃出十幾丈才裂開刀口,已經是江湖上罕見的快刀了,不過若能壹刀斷首而刀不沾血,才能真正算得上快到極至。不過這樣的刀法只存在於傳說中,江湖中還從來沒有過,所以花秀心中的遺憾很快就壹掃而空。
“收工!”花秀還刀入鞘,正準備率兄弟們帶著戰利品離開,卻聽壹個兄弟壹聲驚呼:“老大妳看!”
花秀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山坡下的官道上,壹個青衣男子從馬背上翻身下來,蹲在路邊查看那跑得最遠的無頭鏢師的屍體。花秀見狀不由皺了皺眉頭,他記得這條官道兩頭都已經被手下封鎖,按理在他得手撤離之前,不該有人出現在這條路上。
只見那青衣男子在查看完無頭鏢師的屍體後,又去查看山坡上那裂成兩半的屍體,然後就蹲在屍體旁嘔吐不已。花秀見狀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雖然是殺人不眨眼的黑道梟雄,不過他也對自己刀下的屍體也倍感惡心,沒特殊理由他決不會多看壹眼。
那人吐完後,又去查看那具攔腰斷成兩截的屍體,同樣是邊看邊在幹嘔,直到查看完全部三具屍體他才向山坡上緩緩走來,他的身形欣長瘦弱,步履不急不緩。
山坡上的眾人騷動起來,有不少匪徒躍躍欲試地拔刀在手,低聲對花秀道:“老大,讓我去宰了這個冒失鬼。”
“不忙!”花秀阻止了手下的魯莽,瞇起眼打量著來人,只見那青衣男子年齡似乎不大,卻有著同齡人所沒有的冷靜和從容。
他終於壹步步來到坡頂,眼光從眾人臉上壹壹掃過,最後停在了花秀的身上。眾匪徒好奇地打量著來人,卻見他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幾乎還是個半大孩子,他雖然緊抿雙唇努力裝得像個大人,不過在眾人不懷好意的打量下,他那白皙如玉的臉上,還是泛起了壹抹少年人特有的紅暈。
“是個剛出道的雛兒。”、“該不是堂子裏的兔兒爺吧?看這臉兒嫩得。”、“給趙二哥弄回去,他喜歡俊小子。”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不時爆出放肆的戲謔。那少年在眾人曖昧的笑聲中顯得有些緊張,甚至有些害羞,不過他依舊挺起胸膛努力裝出鎮定的模樣,不理會眾人的調笑,只盯著花秀問道:“妳就是黑道第壹快刀花秀?”
花秀尚未回答,身旁有兄弟就已破口大罵起來:“妳小子活得不耐煩了,咱們老大的名號也是妳叫得的麽?”
花秀擡手阻止了兄弟們的鼓噪,眼前這少年雖然有些害羞,長得也十分秀氣文弱,完全沒有壹絲江湖氣,不過他那清朗的眸中,卻有壹種令人不敢小覷的銳芒。
“我就是花秀。”花秀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少年,實在看不出他是什麽來頭,更想不通那些負責警戒的兄弟,怎麽會把他放過來。
“我要跟妳比比,看看咱倆誰的刀更快!”少年挺挺胸膛,努力裝出少年老成的模樣。即便是這樣,這話從他嘴裏說出來還是讓人感到有些好笑。不過花秀沒有笑,只上下打量著少年,疑惑地問道:“妳的刀在哪裏?”少年兩手空空,腰間也沒有佩任何刀劍兵刃,完全不像在江湖中行走之人,更不像那些掄刀舞劍的名門弟子那樣趾高氣揚。在花秀的逼視下,他反而鎮定下來,迎著花秀探詢的目光,淡淡地道:“我的刀自然在它該在的地方。”
“妳的刀是在師娘手裏吧?她是怕妳不小心割傷了自己的手指頭。”壹個匪徒調侃起來,引得眾人呵呵大笑。笑聲中只見少年的青衫無風而鼓,像有颶風從他身後吹過。眾人見狀,不由自主地閉上了嘴。
“為什麽要和我比刀?”花秀淡淡問。
“第壹,妳作惡多端,殺戮無度;第二,江湖上傳說,妳的刀很快。”少年答道。花秀習慣性地皺了皺眉頭,眼前這少年身上並無半分殺氣,方才還被狼藉的屍體刺激得反胃嘔吐,實在不像個有威脅的對手,但他那清澈的眼神中卻有壹種東西令人不敢直視。花秀不知道那是什麽,他討厭現在這種感覺。
“很好!”花秀終於又重新拔出了潑風刀,盯著眼前這個與自己差不多高矮的少年淡淡道,“妳能突破我手下的封鎖來到我面前,自然有資格接我壹刀。不過在我出刀之前,妳最好還是報上名字和家世,說不定妳的名字能救妳壹命。”
“不必了!”少年放松了雙肩,迎著花秀冷厲的目光緩緩道,“妳若能壹刀殺了我,挖個坑埋了便是,決沒有人知道我是死在妳的刀下。妳若不能殺了我,大概也沒必要知道我的名字了。”
花秀面色微變,對方言下之意顯然是“死人沒必要知道我的名字”。這對縱橫江湖十多年的花秀來說,簡直是最大的挑釁和侮辱,他的心中立刻動了殺機,沒心思再盤問這少年的來頭,只道:“那好,妳小心了!”
二人衣衫無風而鼓,就在這時,卻見壹個手提鬼頭刀的匪徒跨前壹步,對花秀笑道:“老大,這毛頭小子何須妳老動手,就留給我巴老三練練刀,看我這鬼頭刀是否也能像老大的潑風刀那樣,壹刀過去,不留傷痕。”
若在往日,嗜殺成性的花秀決不會放過送到面前的刀靶子,不過這次有點例外。這少年看起來既沒有江湖經驗,又沒有半分殺氣,就像任何壹個不會武功的平常少年壹般,但他偏偏給人壹種看不透的感覺,讓人莫測高深。以花秀之能,到不是怕對方有多高的武功,而是擔心這小子有什麽陰謀或來頭。想到這他遲疑了壹下,暗忖這巴老三的刀法也還有幾分火候,由他來試試這少年的深淺到也不失為壹個穩妥的辦法,於是便對巴老三微微頷首,小聲叮囑道:“先別傷他性命。”
“老大放心,我也想多玩玩呢!”巴老三嬉笑著橫刀攔在少年面前,大大咧咧地問道,“妳還不拔刀?我可要動手了。”
“盡管動手便是。”少年雙目半合,此刻他的臉上,有遠遠超過他年齡的冷靜和沈穩。
“小家夥,看刀!”巴老三壹聲大吼,以虛招劈向少年左肩,卻見對方身形壹動,竟然空手迎了上來,二人身形交錯而過的瞬間,突然響起花秀壹聲驚呼:“小心!”壹道淡淡的寒光從少年長袖中閃出,在巴老三胸前壹閃而過,眨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巴老三渾身壹涼,慌忙回刀護在胸前,回頭壹看,卻見那少年已在壹丈外靜靜地垂手而立,雙手空空如也。
“袖底藏刀!妳是江南蘇家弟子?蘇憶雲是妳何人?”花秀又是壹聲驚呼,臉上頓時現出凝重之色。
“那是我大伯。”少年顯然沒什麽江湖經驗,對方壹問他就老老實實地說了出來。花秀緩緩點點頭:“刀光耀九州,壹劍寒天下。蘇憶雲以壹柄袖底刀聞名天下,若是跟他比刀我還有幾分顧忌,至於他的子侄,嘿嘿,我看不比也罷。”
“什麽袖底藏刀,我看也不過如此!”巴老三在最初壹刻的驚懼過去後,總算回過神來,看看身上並無傷痕,他不禁轉頭對那少年道,“咱們尚未分出勝負,再來比過!”話音剛落就見周圍眾人紛紛後退,臉上俱露出恐怖的表情。巴老三見狀不由怪道:“妳們怎麽了?白日見鬼了不成?”卻見眾人眼光俱落在自己胸前,幾乎同時,他陡然感到胸口劇痛,忙低頭壹看,就見半裸的胸前壹道刀痕正緩緩裂開,鮮血正慢慢滲將出來。巴老三壹聲驚叫,忙用手掌捂住刀痕,想阻止它裂開,誰知那道刀痕竟從前胸直裂到後心,把他的半邊身子齊胸劃斷。巴老三恐怖至極地壹聲驚叫,渾身壹軟便栽倒在地,上半身以壹種不可思議的角度扭曲著,鮮血和內臟流了壹地,空中頓時彌漫起強烈的血腥味和熱騰騰的臭味。
“好快的刀!”花秀由衷贊嘆起來,“難怪江南蘇家能以壹柄短刀威震百年。”少年對花秀的贊嘆充耳不聞,卻捂著嘴發出陣陣難受的幹嘔,片刻後才恢復常態,然後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花秀解釋說:“我是第壹次殺人。”花秀理解地點點頭:“第壹次都這樣,習慣後就沒事了。”
少年臉色發白地搖搖頭,“恐怕我永遠都不會習慣,以後除了像妳這樣十惡不赦的惡棍,我決不再輕易殺人。”
花秀臉上露出壹絲遺憾:“有如此快刀,不殺人真是可惜了。現在我還真想試試妳的袖底刀了。”說話的同時,手中刀勢已經由防守變成了進攻。
“好!”少年壹聲輕呵,搶先向花秀撲了過來,袖中壹抹寒光壹閃而出,迎上了花秀悄然劈來的刀鋒,雙刀相擊,只聽“啪”壹聲脆響,二人的刀竟在高速碰撞中同時折斷。二人俱被對方的刀勁震得壹連退出數步,臉上青白不定,胸膛更是急劇起伏。
花秀望著手中折斷的潑風刀楞了片刻,不由壹聲嘆息:“好快的刀!”
少年也在望著手中那半截斷刀發楞,好壹會兒後才苦澀地搖頭嘆息:“還是不夠快!”說完他低頭撿起半截斷刀,神情怔忡地轉身就走,全然不理花秀和眾匪徒。
“老大,要不要……”壹個匪徒比了個格殺的手勢,花秀壹臉煞白地望著少年遠去的背影,低聲道:“這小子留在世上是我等壹大威脅,他現在刀已折,五臟六腹更被我刀勁所傷,快追上去,幹掉他!”話音剛落他的嘴角邊便湧出壹絲鮮血,他立刻盤膝跌坐於地,把湧上喉頭的鮮血強壓了下去。幾個匪徒在花秀的示意下,立刻望少年的背影追了上去,剩下的眾人則攙扶起花秀,向山坡後退走,不多壹會兒便走得幹幹凈凈。
眾人剛壹離開,就見不遠處壹棵大樹上,壹個小女孩像猴子般手腳靈活地從樹上滑了下來,小女孩壹身粉紅緊身獵裝,顯得十分幹練精神。看模樣只有十壹二歲,粉嘟嘟的臉蛋煞是可愛,滴溜溜亂轉的眼眸透著股說不出的機靈勁。只見她望著遠去的眾人自言自語道:“壹點都不精彩,簡直是浪費我的時間。”說完她猶豫了壹下,最後還是望少年消失的方向蹦蹦跳跳地追了過去。
前方那青衣少年的步履有些蹣跚,那匹留在山坡下的青驄馬似乎很通人性,不等主人招呼就迎了上來。少年吃力地爬上馬背,這才註意到幾個匪徒已呈扇形追了上來,少年似乎沒心思再和眾人糾纏,壹拍馬股。青驄馬壹聲長嘶,立刻順著官道疾馳而去。
少年縱馬奔出不遠,就聽身後隱隱傳來馬蹄聲。看來那些匪徒不甘心就這樣放過自己,也縱馬追了來。少年暗嘆了口氣,若在往日,他也不會把這幾個匪徒放在眼裏,但此刻他只覺胸中氣血翻滾,花秀那壹刀竟震傷了自己內腑,已無力再跟人動手。
縱馬疾馳出數裏,少年只覺鼻中有熱流淅淅瀝瀝地滴落下來,青衫上頓時殷紅點點。內傷被奔馬壹顛自然越來越重,少年只覺頭目昏沈,胸痛如割,手腳越來越軟弱無力,最後終於壹頭栽下馬背,頓時昏了過去。
幽幽黑暗不知過了有多久,當少年從昏迷中醒來時,壹睜眼就見幾個大漢正圍在自己身邊。少年壹眼就認出他們是追殺的那幾個匪徒,心中壹驚,慌忙翻身而起,本能地縮手去抓袖中的刀柄,卻抓了個空,這才想起袖中的短刀已經折斷。
只見幾個匪徒也本能地散開,把少年圍在中間,卻並不上前圍攻。少年警惕地打量著眾人,這才發覺幾個匪徒臉上神情有些奇怪,眼裏滿是敵意,卻又拼命想掩飾,有兩個還努力擠出壹絲討好的笑容,卻又笑得十分勉強,讓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