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來自網絡
我母親去世已經四年了。
我媽四歲那年,隨母親改嫁,從大西窯進入另壹個叫吳家莊的村子。那時候村裏人經常對我說小時候的話,紅亮,妳媽媽受苦了。長大了,要孝順媽媽。這不僅指的是她媽媽壹個人春秋兩季十幾畝田的勞作,也暗示了她媽媽壹生承受了太多的壓力。
當然我小的時候不懂,只是依稀記得我媽為了下地幹活,經常把我和妹妹鎖在屋裏。七八歲的時候,我居然把大門下的板子甩掉,拉著妹妹出了家門,站在街上哭,我媽聽到別人說的話也從地上匆匆回來。
我還清晰地記得媽媽的樣子,那是她站在我夢裏的形象。她烏黑的頭發裏有幾根白頭發,圓圓的紅臉蛋是多年田間勞作後夕陽的顏色。最美的是母親的鼻子,像傍晚霞光中剛剛翹起的月牙兒。
天藍色的布衫,藏青色的粗布褲,麻線自制的尼龍鞋,從門邊的水灣撿的小荷葉。在我的記憶中,這是我媽媽最好的服裝。冬天,我穿上棉襖,穿上那件衣服。春夏的時候,我壹個人穿那件衣服。天氣真的很熱,所以我穿了壹件十幾歲時穿過的的確良長衫,肩膀上還貼著壹塊藍色的補丁。
我出生在70年代初,小時候體弱多病。首先,我得了百日咳。我咳嗽了壹百多天,瘦得跟高粱桿似的。我睡了壹整天。我媽說我剛離開家,這麽缺吃的,眼睛都睜不開了,要被扔掉了。是因為她刮了罐底的半瓢面,向別人借了壹個雞蛋,壹點壹點餵了好幾天,沒想到還是醒了。我媽媽給了我生命!
在我的記憶中,我年輕的母親整天在地裏幹活。當時她還在生產隊工作。因為父親因為文革被關在看守所壹年,剩下了我瘦弱矮小的母親。壹個人要代替兩個人做生產隊的工作,其他人要做隊長。可是我媽總是要在半夜工作,不清楚的時候就要比別人早上工作。我沒辦法,只好把我鎖在家裏。久而久之,我總是孤獨害怕,總是夢想在黑暗中變大
童年時,我壹直渴望著船長用錘子敲打掛在樹桿上的欄桿的聲音。清脆的聲音托起了傍晚的雲朵,飄向了遼闊的綠色田野。因為我要去工作,我媽媽拿著鋤頭回來了...
後來分田到戶,父親去了幾百裏外的煤礦挖煤。我母親甚至被綁在田裏。那時候沒有機械,挖地要耕牛拉犁,用鏟子耕地。春種秋收,我媽總是壹個人幹。
在寒冷的春天,她用沾滿鮮血的雙手拔草,在麥收的時候,她在烈日下用鐮刀割麥子。雨季的時候,為了省幾毛錢澆地的電費,她病了好幾天,我只好去拿藥。她壹言不發,硬扛了好幾天。是的,我媽在艱難面前總是壹言不發,壹輩子就是這樣。它已經成為壹個口語詞。
上班的媽媽也給我們背誦了做人的道理,比如人不偷懶,老太婆不要吃太多,世界上沒有免費的意大利面,人要自立,不要要求別人。
我媽媽也是這麽說的,也是這麽做的。從我記事起,無論生活有多艱難,她都沒有求過別人更堅強。媽媽總是天不亮就起床下地。她要求我們不要懶人床,否則就掀被子,用布尺打。做壹個勤快的人可以彌補缺點,勤快管理家庭是她的信條。
我這輩子,堅強的媽媽很少哭,哪怕是在身患絕癥的最後壹刻,但有兩個例外。
有壹次,我小時候五六歲,父親還在鎮上的學習班,不肯回家團聚。而我也渴望在過年的時候放幾個用白紙卷的電炮。我每次求我媽,她每天都答應,可是竹簍裏,除了散落的海帶和幾根幹蔥,什麽都沒有。
那時候我還小,不懂生活的苦。除夕夜,我看著夜空中冉冉升起的五顏六色的煙花,內心似乎受到了極大的傷害。我躺在床上哭了。不管我媽怎麽哄我,叫我小名“炸魚剁肉”我都不起來吃年夜飯。
勸說無效後,母親傷心地哭了,氣憤地說:“紅亮,妳不知道壹分錢壹分貨。我們家沒錢。”如果妳不起床過年,妳媽媽會和妳壹起睡,但不會是壹年。"
媽媽吹滅了煤油燈,在木窗外煙火的閃耀中,我看到媽媽的眼淚在閃爍,那麽晶瑩,讓我童年的心在顫抖。是的,父親因為政治管制不能回家團聚,家人幾乎被孤立。靠打工壹天賺壹毛錢的媽媽怎麽逗我笑?
還好二叔帶著孩子和壹些鞭炮來了,我立馬神清氣爽。媽媽擦了擦眼淚,趕緊起身笑著說:“孩子太小,不懂事,不聽話……”童年的茅草房,木門和土坯墻,母親的微笑和愛。成為童年最美的年畫。
母親第二次哭是為了我的婚姻。為了這門親事,我爸媽花了近壹年時間,我爸去媒人家做了幾個月。而母親則在八月十五那天在地裏忙了壹天的活,不顧饑餓和疲勞,摸黑走了七八裏路給媒人送禮物。
後來對方因為各種事情提出分手,我媽說我再提。我固執地回答說,我寧願做光棍也不去乞討。我媽流著淚說:“兒子,妳要是成了光棍,妳的臉就掛在鄰居面前了。”後來幾經波折,婚姻終於成為現實。我媽說:“多年大道成河,多年媳婦當婆婆。
成為婆婆的過程對媽媽來說並不容易。為了增加家裏的收入,她養了壹頭老母豬生小豬,每天背壹大筐草,燒開水燙豬。
村裏的人看到了,都說妳媽真勤快。她每天總是很忙!尤其是母豬生小豬的時候,在豬圈裏徹夜不眠,又臟又臭又惡心的豬胎衣還夾雜著豬糞,但媽媽能忍受。她用手壹點壹點地剝小豬...幾天後,壹群歡快可愛的小豬在稻草窩裏大叫。
2002年冬天是我父親身患癌癥的最後壹年。我媽媽得知後第壹個哭了。她懇求在醫院當醫生的表哥救救她的父親。當她的醫生叔叔不耐煩地推開她,冷冷地扔出壹句“準備葬禮”的時候,我媽第壹次哭了。
在父親去世前的日子裏,母親盡全力照顧父親,包好他最愛吃的羊肉餃子,陪著父親在去世前最後壹次賣鞭炮。我媽用腳蹬著滿滿壹車煙花爆竹,頂著凜冽的風雪獨自走向市場。她在用實際行動詮釋著人類夫妻幾十年來的最後的愛。
十多天,我媽瘦了,我好幾次想代替她。我媽總說什麽都沒必要…我爸最後還是去世了。十三年來,母親獨自壹人。
2003年冬天,父親去世半年多,母親開始在北京工作了十三年。那壹年,我媽55歲。我媽,北漂十三年,做過環衛工,擺過地攤,做過清潔工,在食堂做過飯。十三年的母親北漂,往事歷歷在目:
我看到母親騎著銹跡斑斑的腳踏三輪,灰色的頭飾在晨風中飄蕩,瘦弱卻硬朗的身影穿梭在車流和紅綠燈中。那是她通往綠地的路。
寒冷的冬夜9點,身為家政人員的母親在公交車上瑟瑟發抖。我打她手機,她沒接。我媽在公交車上暈車,因為刺鼻的汽油味和顛簸,壹直在嘔吐。
那年夏天,北京大興六村,正在廠裏做飯的媽媽正揮舞著鐵鍬往鍋裏添炭。她被汗水濕透了,揮揮手,甚至什麽也沒說,拒絕幫忙。
她生命中的最後壹個春天,在北京大紅門鎮孫村,母親在那家服裝廠的小賣部,炒菜炒菜都很熟。她說她會在讀完最後壹年後辭職。休息,享受生活,但今年夏天,我被查出身患重病,無法回天。那年我母親六十六歲。
我媽轉了好幾家醫院,大興醫院,仁和醫院,中國中醫腫瘤醫院。手術進行了七八個小時,媽媽醒來後用沙啞的聲音說的第壹句話是:“兒子,妳來了,媽媽沒事……”我當時哭得停不下來,覺得對不起受了壹輩子苦的媽媽。
是的,我媽媽沒生病的時候總是很忙。她在北京工作,半年三個月都見不到面。即使見了面,她也總是匆匆忙忙。現在她終於自由了,但她無法重返天空。在那些日子裏,媽媽用她的力量讓我刻骨銘心。
做了壹個切除五分之四胃囊的大手術,十多天後又要拆縫線做腰部手術。只見刀口的縫線近二十厘米,像壹條猙獰明亮的蛇趴在她身上,而母親的身體只有五十厘米。醫生挑縫線的時候,她媽媽疼得咬著牙冒汗,卻沒出聲。只有在那之後,她的母親才像地球深處壹樣呻吟。
她壹個人上廁所,從來不找人幫忙。用她的話說,如果我讓妳幫她到那種地步,就結束了。無論是化療,還是心痛的嘔吐,還是長期輸液的幹大便,去世前五天,腹脹難忍,在衛生間用手抹汗。我推了幾次門,她都把門堵上了。
在那家醫院的日子裏,我攙扶著媽媽,扶著她,背著她,最後擁抱著她。當我擁抱我母親時,她不得不離開。我媽終於在我耳邊喘息著說了壹句‘這輩子沒人能靠自己了’,說著說著兩行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然後我媽就去了另壹個世界。也許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北京的央視大樓、野生動物園、天安門廣場、故宮,北京農村的每壹個角落,都留下了母親的身影。在中國腫瘤醫院西邊的龍潭公園裏,化療結束後,母親靜靜地坐在夕陽下碧水旁的椅子上,壹頭銀發像美麗的雕像壹樣閃閃發光。我媽靜靜地走在潘家園字畫市場,聊著我和妹妹小時候的往事。
那時媽媽在病房裏。
在北京,媽媽度過了最後壹年,也是她人生中最盛大的生日。那壹天,媽媽第壹次戴上了花環,為她唱了生日歌。那時候,我媽是最漂亮的。
回想起來,媽媽去世快四年了,我還在北京漂泊,尋找媽媽的祝福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