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充閭
小時候,壹年中最開心的壹天是除夕。
我大哥在外面做瓦工,壹年很少回家幾次,但是過年的時候肯定會回來,無壹例外。回到家,第壹件事就是往水缸裏灌幾桶水,然後掄起斧子,劈壹小堆柴火。大年三十,我幫嫂子把餃子剁了,然後盤腿上炕,和奶奶爸爸媽媽打牌。剩下的工作就交給嫂子了。'
壹家人開心地有說有笑。《笑林廣記》裏的故事,就是幾句話。雖然是玩笑,但是“包袱”不多,玩笑也有限。但在父親口中,味道很好,聽起來也很有趣。原來他從小就跟說書人練過這壹招。他讓每個人都笑得前仰後合,但他卻站在壹旁抽著煙。我是個“自由人”,在家裏跑來跑去,但大多數情況下還是服從小姑子。這會兒她正忙著搟面包餃子,手上沾滿了面粉,就讓我把包餃子的簾子拿來。過了壹會兒,他喊道:“小兄弟,遞給我壹碗水!”“我也樂得跑前跑後,手也沒閑著。
到了石海的守時,也就是所謂的“二歲夜,二歲夜”,哥哥就去外面放鞭炮,餃子也在這裏做。煮了壹會兒,估計是熟了。我媽總是在房間裏問“妳賺的嗎?”小姑壹定要答:“賺了。”媽媽聽了非常高興。這就是她想要的。“賺”就是賺錢,說“煮”不吉利。壹大盤熱騰騰的餃子端上來了,壹家人邊吃邊有說有笑。突然,我喊道:“我的餃子裏有壹枚銅幣。”嫂子眼睛笑成壹條縫,甜甜地說:“恭喜恭喜!小弟命好!”按照老習俗,誰能在除夕夜吃到銅錢,誰就壹年到頭都有福氣。哥哥笑著說,為什麽我可以吃銅錢?我們得檢查壹下。說著,就拿起我的餃子,壹看,上面有壹行花邊,沒有別的餃子。原來銅錢是我嫂子放進去的,花邊是她捏的,最後她放到我碗裏。謎底解開了,全場哄堂大笑。
我的父母膝下有壹個女兒和三個男人。幾年前我姐姐和我二哥相繼去世。我大哥大嫂比我大20歲。他們結婚的時候,我才壹歲多。我嫂子姓孟,是本屯姑娘。哥哥常年不在,她經常抱我去她房間睡覺。她很喜歡我。不管多忙多累,她都不會忘記逗我,給我縫很多衣服。那時候我媽四十三四歲,喜歡清靜,就讓我整天泡在嫂子家。後來我嫂子自己也生了個小女孩,她還疼我抱我。
不過印象最深的還是小姑蒸的那碗花糕。她有壹個叔叔,在北京壹座宮殿的餐廳裏呆了兩年。他沒學別的,但做蒸餅很拿手。有壹次,大嫂說要“發光”,但要準備壹個大瓷碗,農村封閉,買不到。最後,她回家拿著叔叔傳下來的淺瓷碗。面團是提前準備好的,發酵,加壹些黃豆,攪拌兩個雞蛋和少許糖,上鍋蒸。吃起來又甜又香。家裏每個人都嘗了壹塊,剩下的我都吃了。
我還是說不清楚嫂子的長相和長相。在孩子的心目中,似乎沒有帥醜之分,只有“笑臉”或“哭喪臉”的感覺小時候,外婆還活著。她給我的印象是每天總是皺著眉頭,似乎從來看不到笑容。但是我嫂子卻塑造了壹張笑臉,兩道彎彎的眉毛,壹雙帶著燦爛笑容的大眼睛。不管我有多不開心,比如我心愛的小雞被壹只大靈貓抓去吃了,廟會上媽媽買不起彩塑給我的小泥人,只要看到小姑微笑的眼神,總有壹天烏雲會全部散去。即使她在哭,只要她小姑把我抱起來,她就會立刻破涕為笑。
小姑雖然沒讀過書,但對事物非常熟悉,記憶力也非常好。父親講的故事,小時候在家裏看的三字經,百家姓,她聽過幾遍就能記下來。記得五歲的時候,弟弟突然得了瘧疾,過了幾天就咽了氣。冬去春來,天氣還沒有完全暖和,小姑換上了壹件月光白裙,襯著單薄的身軀和毫無血色的臉龐,仿佛壹下子蒼老了許多。事實上,她才二十多歲。父親打算送我去私立學校學習。連續幾天,小姑起得早,睡得晚。她忙著給我縫新衣服,做了兩碗花糕。媽媽看她壹天比壹天瘦,說她太累了,勸她停下來休息壹下。她說等我弟弟娶了媳婦我們家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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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天晚上,坐在燈下,她父親問她下壹步的計劃是什麽。她明確表示,她會和兩位老人,她的小弟弟,她的女兒在壹起度過余生,哪裏也不去。
父親說:“我知道妳說的是實話,沒有半句。”但是..."
嫂子不讓爸爸說下去,抽泣著說:“我不想聽這個‘但是’。”
父親說:“我們感激妳所有的感受,但妳還年輕,必須有個家。”
嫂子壹直哭,輾轉反側,重復著壹句話:“爸,媽,就當我是妳的女兒吧!”嫂子連連親我,問:“我會讓嫂子走嗎?”我搖搖頭,哭了。爸爸媽媽也傷心地流下了眼淚。這場無果的對話暫時就這樣結束了。
然而,嫂子的命運卻成了兩位老人的壹塊心病。壹天晚上,父親又把這件事告訴了母親。他們說要論德行,她是百裏挑壹,連自己的女兒都做不到這壹點。但是,我們不能看著二十多歲的人這樣護著我們。
第二天,父親去了小姑娘家,然後叫小姑和母親壹起再次做她的思想工作。畢竟“胳膊擰不過大腿”,嫂子同意復婚了。兩個月後,我嫁給了二十裏外的郭袍屯。我們地區的習俗是寡婦通常會悄悄地再婚。他們不舉行婚禮,也不坐婚車,而是由父母的姐妹或弟媳陪同,提前送到等候在村頭的婆家大車上。那天,怕我傷心,我小姑趁我在學校的時候偷偷溜出了家門。
中午回到家,發現嫂子不見了。我問我媽媽。我媽只是默默的開了鍋,說是嫂子留給我的。原來是淺瓷碗裏的壹碗花糕。我知道,這是我最後壹次吃這個蒸餅,眼淚刷刷的就下來了,但我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
大嫂每年都會回娘家壹兩次。壹進門,我就讓她侄子送壹封信,讓爸爸媽媽帶我去。因為舊習俗,寡婦再婚後不能再去婆家串門,這叫“嫁出去的媳婦潑出去的水”。會後,小姑先上下打量我,說“又長高了”“比上次瘦了”。她坐在炕沿上,把我夾在兩腿之間,和她爸爸熱情地聊著,就像女兒見了父母壹樣,沒完沒了。送完爸媽,還要待兩天趕上私立學校,早上直接送我去學校大樓。就這樣,直到我長到十三四歲。
後來去縣城和省城讀書,長期在外工作,很少見到嫂子。聽說她因為早年的悲痛和過度勞累,身體壹直不好。早年有壹次回去探親,聽我媽說我嫂子得了急病去世了。我感到無比的悲傷和難過。我覺得我從她那裏得到的太多,給她的太少。我真的很對不起這個愛我又可憐我的偉大女人...
有壹次,我無意中問我媽嫂子留下的那個淺花瓷碗。我媽說:“她走了以後,妳爸和我都覺得更加孤獨,我們越來越想念她,想念過去那種壹家人團聚的日子。見物如人,常把碗舉起來看看,可是妳爸爸手在抖,碗太重,摔了……”
就這樣,我再也見不到嫂子了,再也見不到盛著蒸碗花糕的淺瓷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