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回答,當然是從別人那裏聽到的。作為壹個下層社會的人,總是無法品嘗到休閑階層餐桌上的美味佳肴,但與生俱來的追求美食的權利在潛意識中依然完好無損。他在發表評論之前沒有機會親自品嘗,而是把別人的評論當成自己的味覺感受。這就需要壹些浪漫的想象:我對我吃過的最美味的東西有味覺記憶,但比那更好,超出我味覺記憶的部分只能是向往,對更美好的味覺感覺的向往;在這種向往中,我和那些微笑著吃最好的食物的人是平等的。如此純粹與蒼涼,我現在想起來還是忍不住被感動,因為食物作為資源的不平等並沒有最終抹去人們對平等的追求,這已經充分體現在對美食的向往上。
牛肝、馬肺怎麽成了老壹輩印江人概念裏最美味的東西,令人費解。在我接觸到的食譜中,這兩樣東西並沒有被列為佳肴。至於它們是怎麽做出來的,就不得而知了,像古代傳說壹樣模糊。牛很常見,但都是用來耕地的,不是肉。在幾千年的農業傳統中,農民從來都是仆人,耕牛是唯壹願意為他們分擔負擔的人。因此,農民不太可能吃它。即使他們老了,失去了耕作的價值,也不會為了自己而宰殺,而是賣給牛販子補貼家用,滿足不能自給自足的需求。最後告別的時候,農民常常看著牛,雙雙流下苦澀的眼淚,我聽過無數遍。賣牛回來的長輩用這種方式表達了自己的忠誠,努力的肯定和內心的失望與無奈。
在印江乃至貴州都不多見(可能是因為山不能讓它馳騁,也不好發揮馬的速度)。至於誰吃過馬肺,就更沒聽過了。農民只說馬肉像人肉壹樣酸,不好吃,但同時又很佩服馬肺的味道。不過早些年我也聽爺爺說起過馬,大多和交通工具或者坐騎有關。運輸中的馬對於搬運工就像牛對於農民壹樣,而作為坐騎的馬是有閑階級的象征,甚至是底層和上層關系的明喻。既然牛、肝、馬、肺在其他地方不被視為無味,印江人也幾乎沒吃過,那麽印江人將其視為美味只是帶有某種潛意識的精神意義,即調侃自己作為服務者的身份,嘲諷被服務者。
斑鳩是公認的好吃,但是個頭太小,十幾把獵槍打完就剩不多了。第二個不壹定能在同壹天完成。而且往往加工麻煩,吃不飽,腳踏實地的農民也不想沒胃口。在肉荒的年月裏,不如弄壹只野雞來解決他們的饑餓。野雞翅膀豐富,翅膀可以當扇子。我爺爺以前有壹只,是從壹只被高壓電擊死的死山雞身上取的,除了壹只翅膀,都斷了。夏天拿出來,特別涼,比蒲扇涼多了,耐用很多次。十幾年都沒壞,最後和他的壹些其他物品壹起燒了。野雞生活在崇山峻嶺中,經常到山腳附近的玉米地或紅薯地裏覓食。這給了獵人壹些便利,至少不用到處找。相比雞,野雞要瀟灑得多,不僅沒有雞的滯留,而且翅膀撲動著翺翔,壹飛就是幾百米,不容易抓到,讓養殖戶撲空無數次;而且因為它飛的時候咯咯叫,特別是受到驚嚇的時候,很容易被發現,經常引起農民的覬覦。我父親有壹次在山上抓到壹只,用石頭砸了壹下才抓到的。我用背包帶回家,養了很久。晚上,我殺了壹鍋燉肉。全家人都吃的很好,味道比我們吃過的所有雞都好。這與今天集中飼養的雞有天壤之別。這大概就是野性與自由的味道吧。
彎狗只是貴州的名字,更廣義的叫法是果子貍,真正屬於山寶,在我這壹代已經很少見了。據說它愛吃棗,人們在吃棗的時候就用它來抓棗。彎彎的狗肉極其鮮嫩,沒有異味。清洗幹凈後可以簡單燉煮。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它被貼上了美食的標簽,整個物種面臨滅絕。現在好壹點了,已經被列為國家保護動物,但保護起來大概只是為了讓少數人能吃,普通大多數人會失去這個權利。其實吃嫩豆腐不吃彎狗也差不多,對大多數普通人來說不是障礙,只是少數人有彰顯特權的需要。對他們來說重要的不是彎狗的鮮嫩口感,而是我還能吃到的優越感。前幾年春節,表哥給我送來壹碗彎彎的狗肉,我們家第壹次嘗到。除了它作為壹種動物特有的美味之外,沒有別的,但是像我表哥這樣翻山越嶺送食物,是壹件很感人的事情。與人分享美食是對暴食的拒絕,是壹種慷慨,也是對友誼的壹種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