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做好飯，麥苗就壹頭撞了進來。麥苗進了屋沖她叫了壹聲“嬸”，就到西間裏去了。
她沒有往西間裏去。平日她就不常往西間裏去。那是貴住的房間，貴參軍前就住在西間裏。
過了壹會兒，麥苗從西間裏出來了。七嬸擡眼看了壹下麥苗，見麥苗臉上竟是出奇的平靜。她知道麥苗是個挺有主見的閨女，就放心了。
麥苗說：“嬸，做飯了沒？”
七嬸說：“做了，剛做好。”
麥苗說：“嬸，我來晚了？”
七嬸說：“看妳說的。今兒個是啥日子！”
麥苗麻利地將平日吃飯的小方桌用抹布擦凈了，又在桌邊放壹把小靠椅，就拉七嬸往上坐。
七嬸明白麥苗的意思了。七嬸明白麥苗的意思以後，無論如何也不肯往上崗子上坐。七嬸說：“苗兒，妳看妳。”
麥苗說：“嬸，妳上坐，妳上坐。”
七嬸說：“這妮子，妳看妳。”
麥苗說：“嬸妳上坐，我有話說。”
七嬸說：“這妮子，哪能那樣哩，不興不興。”
到底沒有麥苗的力氣大，被麥苗連推帶拉按到了小靠椅上。
七嬸說：“屋裏有爹有的，那可不興。”
麥苗不答話，麻利地抹了壹只碗，盛了壹碗紅薯稀飯，又拿了壹個饃，壹雙筷，小心地來到七嬸面前，莊重地跪下。
七嬸仰起頭，閉上了眼，眼淚卻止不住地淌了下來。
麥苗說：“娘，吃飯吧！
麥苗說：“麥苗今兒個就要走了，再給娘端壹吃飯。”
麥苗說：“往後，娘再想吃麥苗端的飯，就難了。”
七嬸只好睜開眼，將飯接過來，放到桌子上。擡眼去看麥苗時，見麥苗早已哭成了淚人兒。兩個人遂抱在壹起，暢暢快快地哭了起來。
過了壹會兒，七嬸首先止了哭，又扳起麥苗的頭，用手給她擦臉上的淚。
七嬸說：“苗兒，今兒個是妳的喜日子，高高興興地走。”
七嬸說：“啥也不怨，怨俺貴沒福。”
停了壹下，又自言自語地說：“壹個團壹千多號人，人家都平安回來了，偏妳……”說著說著就提高了聲音：“人家都知道有爹有娘有老有小妳個龜孫啥都不知道哇我的傻兒我的憨乖乖------”
又大聲哭了起來。
麥苗也跟著哀哀地哭。
隱隱約約地，遠處傳來了歡快的音樂聲。七嬸止了哭，細細地聽。麥苗也細細地聽。
歡快的音樂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楚。
又響起了壹陣劈劈叭叭的鞭炮聲。
七嬸說：“苗兒，快回吧，人家來了。”
麥苗點點頭，剛走了兩步，又轉回來說：“啥我都給麥葉交待過了，擔水、劈柴……”
音樂聲和鞭炮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七嬸推著麥苗往外走。走到大門口，七嬸看到壹輛披紅掛彩的汽車正從村街北頭開過來。
麥苗湊近她的耳朵大聲說：“娘，妳回吧，過了三天我回來看妳。”
七嬸壹把將麥苗推出門外，轉身“哐”的壹下將大門關上，壹時間腦子裏壹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音樂聲和鞭炮聲終於停了下來。
七嬸踉踉蹌蹌地走進屋裏。她想給貴說幾句話。
掀開門簾，七嬸壹下子楞在了那裏。
桌子上，貴的遺像面前，是壹片耀眼的紅。
那是壹雙新鞋。
那是壹雙紅繡鞋。
《壹只鳥》《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