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沒有母親做的好吃
河南人對面條情有獨鐘,“壹天不吃想得慌”說的就是面條。舊時鄉間,面條是除了蒸饃之外的第二大主食,壹天三頓飯中至少吃壹頓面條,無關稀稠。
面條按種類有湯面條、撈面條、鹵面條等。按形狀有面片兒、龍須面、面葉兒。每壹個季節人們吃不同的面條,冬天為驅寒取暖吃湯面條,熱乎乎的糊湯面條下肚,立馬暖和;夏天圖涼快吃撈面條,面條煮熟後撈出,放入井拔涼水中拔壹下,拌以蒜汁、黃瓜絲,清涼利口。
春秋不冷不熱,蒜苔和豆角也下來了,莊戶人家難得動壹次葷腥,用雞蛋炒蒜苔、肥肉炒豆角做的鹵面,怎麽也吃不夠。
這些年來在外面吃飯,酸湯面葉、熗鍋面、糊湯面等特色面條吃過不少,但都覺得沒有母親手搟的面條勁道,味道也比不上母親做的芝麻葉漿面條正宗。
河南人愛吃面條,除了面條好吃省力省時外,省面也是主要原因。老輩人常說,面條搟薄切窄,不怕臨時添客,多添幾碗水,客人的飯就出來了。
在那個艱苦年代,除非來了客人或過節,母親很少打開盛白面面甕。當然母親偶爾也會給我們改善生活,壹頓香噴噴的芝麻葉漿面條,給少油缺肉的寡淡日子帶來了亮色。
豫中平原的鄉間,芝麻葉漿面條富有濃郁地方特色,人們百吃不厭、老少皆宜,因其制作簡單、酸味獨特、鹹香適口、消食開胃,自古以來流傳不衰。
在我印象裏,老家壹帶習慣用芝麻葉做漿面條,而我去過的其他地方,和漿面條搭配的菜蔬多是幹蘿蔔纓子或其他幹菜。這些漿面條口感、味道根本無法與老家相提並論,至於城市街頭隨處可見用食用醋加面糊做成的漿面條,更不值壹提。
如今想來,母親做的芝麻葉漿面條之所以味道獨特、漿味濃香、回味悠長,主要因為食材考究、制作講究。
讓我魂牽的漿面條
到底有多講究
先說芝麻葉,這是最重要的食材。
老家壹帶把采摘芝麻葉俗稱為“打芝麻葉”,農歷七月初是打芝麻葉的好時候。打得太早影響芝麻收成,太晚就老了,嚼不爛。
芝麻品種不同,芝麻葉成色亦有差別。憑著多年積累的經驗,農人們往往首選葉片狹長肥厚的芝麻葉,這種芝麻葉含油多,吃起來筋道醇香。
村婦們把新鮮芝麻葉打下來後,挑出夾雜的枯葉碎屑,掐頭去尾放入大鐵鍋裏,添上水蓋上蓋,壹通大火猛燒,中間用筷子將芝麻葉翻抄幾次,等水完全開了,芝麻葉也由綠色變為褐色。
抽薪熄火,燜上壹會,芝麻葉就算“炸”好了。炸好的芝麻葉撈到篩子裏控幹水,在院子裏找壹片平整幹凈的空地,壹條條均勻展開晾曬。
當然也有人嫌不衛生,選擇攤在草席或者搭在繩子上晾曬,結果弄巧成拙,曬出來的芝麻葉澀苦難吃,味道大減。我曾聽祖母說過,在土地上曬芝麻葉,是老輩人壹代壹代傳下來的,芝麻葉挨著土曬,又澀又苦的味兒都被土吸走了。
有風有日頭,三兩天功夫芝麻葉就曬好了,變得焦脆不堪,皺皺巴巴。從地上撿拾起來,用袋子裝好收起來。啥時候想吃,頭天取出來在壹盆清水中浸泡壹晚上就行,吃上壹年都不會壞。
再說漿面條所用的面條。面條是手工搟的,且是韌而不硬的綠豆面。綠豆選的是不發黴、無蟲口的櫻鴿綠豆,先將綠豆淘洗擦晾,再用石磨磨成豆瓣,拌上適量清水,讓其晾至放在嘴裏壹咬即碎,再放到石磨上加工,用細羅羅成面。
搟面條的面要不軟不硬,太硬不好搟,太軟粘案板。母親是搟面條能手,壹大團面塊在其手中服服帖帖,揉來揉去就揉成了壹個面餅子。
母親雙手壓住大搟杖的兩端,壹手用力,壹手輕柔,面團在壹次次擠壓下由小變大,由厚變薄,等其形狀和烙饃大小差不多、薄厚適中時,母親便在上面撒點面醭,折成幾折,快速用刀切成寬窄均勻的面條。
只見母親左手手指微微彎曲,壓住折成折的面片,右手執刀,輕快地切下去,隨著手的移動,寬窄如壹的面條就在母親的手下流淌出來。
該說粉漿了。做漿面條最重要的就是打粉漿。粉漿也叫漿汁,粉漿不宜太酸,酸則倒牙;亦不能太淡,淡則無味。
在老家壹帶,釀制粉漿多選用豌豆,也有用綠豆和黑豆的。豌豆在簸箕裏被母親壹粒粒挑揀出來,殘缺、有蟲口的,統統棄之不用。
做芝麻葉漿面條的前幾天,母親就把挑選出的豌豆泡在了清水中,等浸泡了壹夜,綠豆充分膨脹後,將其放入小花磨裏磨成粗漿。
母親找來壹大塊蒸饃時墊在籠箅上的細布,把粗漿壹股腦全部倒進布兜裏,用葫蘆瓢從缸裏壹瓢瓢舀水沖洗,濾下來的漿水都流進了瓦盆裏。
經過反復幾遍沖洗,眼看著布兜裏濾下來的水變清了,這才展開布兜將漿渣倒進鍋裏。壹大盆漿水靜靜地置放在案板上,在時間的沈澱中最終明晰成了上下三層。
最上面的壹層清澈如水,沒有任何用途,被母親壹瓢瓢舀出倒掉。中間壹層為二漿,是漿水中的精華所在,也是做漿面條的主要原料。
母親將有用的漿水舀入瓦罐裏,加入俗稱“渣頭”的酵母後,用塑料布將瓦罐密封,耐心等上壹兩天後再打開,罐中的漿水經過發酵已經變成上等粉漿,看上去色澤白中泛青,聞起來漿味酸中帶香,如壹壇醇厚綿長的老酒,沁人心脾。
母親的漿面條最簡單純粹
卻最令我難忘
開始做漿面條了,母親用勺子從瓦罐裏舀出漿水倒進鐵鍋裏,再加兩瓢清水,開始燒鍋。
蓋上鍋蓋,母親轉身就去和面糊了。漿面條只有稠了才好喝,面條不夠,只有用面糊來湊。等鍋裏的漿水快滾未滾之時,上面會泛起壹層細細的白沫,此時需要用筷子在香油瓶蘸些香油滴入鍋中,再用勺子輕輕攪拌,漿沫就會消失,漿水變得細膩光滑。
等鍋中漿水再次滾開,先將芝麻葉撕開丟入鍋裏,等上壹會兒,再把鍋排上的面條抖擻開放進去,用勺子攪勻。大火煮壹些時,母親抄起壹雙筷子,在鍋裏撥楞幾下,最後撒上蔥花和鹽,漿面條就可以出鍋了。
此時饑腸轆轆的我,端著碗靠在竈房門口,眼巴巴地望著竈間氤氳的熱氣,面條的醇香再加上芝麻葉的濃香沖擊著我的鼻孔,生生能把人的饞蟲給勾了去。
母親笑吟吟地給我盛了壹大碗,我也顧不上燒嘴,連喝帶吃,連面帶菜,風卷殘雲就下了肚,壹直喝了幾大碗,吃到肚子圓才肯罷休。
壹大鍋漿面條有時候壹頓吃不完,等下壹頓時母親就把剩飯燙壹燙,吃起來也是別有壹番風味。鄉諺說:“漿面條熱三遍,給肉都不換”,足以說明“剩漿面條”的獨特魅力。
那時候家裏條件不好,母親做的漿面條是最簡單也是最純粹的吃法。
那些家境殷實的人家吃漿面條則比較講究,不僅要滴上壹些小磨油或者辣椒油,還要挖上壹勺提前調配好的水煮黃豆摻芹菜丁,面條白,芝麻葉黑,芹菜綠,黃豆黃,辣椒紅,如此搭配可謂是色香味俱佳。
制作漿面條的佐餐小菜並不復雜,挑選壹些籽粒飽滿的黃豆泡上壹夜,加入花椒、八角、鹽煮熟;芹菜去葉、根洗凈,用開水焯透後切成小粒;將花生放入油鍋中炸透,用搟面杖搟碎。將黃豆和芹菜丁拌在壹起盛入碗內,便搭配盛成了壹道爽口的佐餐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