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每天早上,我都可以聽見母親用這把刀切菜的聲音,快速而清脆;也能聽見它剁肉泥的聲音,由重變輕,由快到慢,反復循環,想必是母親的手累了,攤開了在砧板上的肉,剁了壹遍,又以她不放棄的毅力輕輕的剁第二遍,這樣可以提高效率又讓手得到充分的休息;也能聽到母親砍骨頭的聲音,骨頭與刀相互碰撞,產生巨大的分裂的響聲,由此我想起了庖丁解牛,雖然母親的手不是神手,刀也不是神刀,功夫更沒有庖丁了得,可是那聲音,震得我心跳加速,每每都會被這聲音弄得睡意全無。
清晨起來,已是八點多,母親呈上了自己包的香噴噴的餃子,還有鮮可口的骨頭湯。我的口水流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每每想到這些日子,母親對這個家庭不離不棄的日子,對子女關愛有加,對父親寬容諒解的日子,我的心壹次次的劇烈顫動。
我們家在四樓,在那些艱苦的歲月,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那時,樓前是壹片空曠的沙地,沙地後面是壹片竹林,竹林間藏著幾座磚房,有時,等到太陽曬屁股了,壹位滿頭白發,滿臉皺紋,穿著粗衣粗布的老伯用扁擔,壹頭挑著行李,壹頭挑著磨刀機,用他那響亮粗獷的聲音喊著:“磨剪刀,磨剪刀啰!”母親只要壹聽到這聲音,便以最快的速度穿衣打扮,二分鐘內必然拿著菜刀“奪門而出”,朝那阿伯奔去……
小時候,我很不喜歡這把菜刀,嫌它重,難看,更不喜歡它砍骨頭發出的巨響。時間,也許能改變壹個人對壹把刀的看法,增加它在自己心裏的分量。而我,在母親的影響下,不知不覺的成長了,似乎懂得,自己該承擔些什麽了。十多年前,自從重病住院回來,閑來無事,便嘗試著自己握起這把菜刀,切著各種蔬菜。
苦瓜,將它打豎切兩半,去掉中間紅色的毛囊,我小心翼翼的握著刀柄,另壹支手按著苦瓜,慢條斯理的切起來。這刀實在是太重了,沒切幾分鐘,我的手便幾乎累得抽筋,那份量,似乎有千斤。
紅蘿蔔,去皮相當難,我用這刀亂刮壹氣;切,也相當的難,先打橫將它切成壹大段,再打豎切,然後將切好的片再切成壹絲壹絲的,可費勁了。
切豆腐,也不容易。豆腐至柔至軟,擺在手掌心裏不停地晃動著,壹不小心,就會從手掌滑落,變成壹堆碎塊。順著它的紋路,打橫打豎切,中間不能有停頓,要壹氣呵成。邊切邊下鍋,這樣才能保證豆腐均勻受熱。
壹天,母親工作忙,叫我煮飯,這下可是我表現的.絕佳機會。我興致勃勃的將壹只三黃雞從冰箱裏拿來解凍,可是二個小時過去了,它還是硬硬的,我用銳利的眼神在尋找著什麽,突然間便把目光鎖定在那把菜刀上。我用盡吃奶的力氣,將彎在雞肚裏的瓜子狠命的剁開,誰知這刀日久失修,變得鈍了,再也沒有以前的風采,加上那雞爪太滑,稍壹用力,那雞整只滑到水池裏去了。我越發不甘心,非要將這只雞大卸八塊。這次我變“聰明”了,用熱水將這只雞浸泡半小時,待它逐漸解凍,先將雞頭、雞脖子、雞爪砍去,再切掉兩個雞腿,破開雞胸,按照肋骨的方向打橫砍成壹塊塊,這樣,首要任務便完成了。
我將這只雞,分兩種方法來烹飪,壹種是放入香香的花生油、雪白的精鹽、生粉和醬油,腌制半個小時,將它放到電飯鍋裏煮;壹種是放入咖喱粉猛火翻炒至熟。呀,不得了了,這雞,本來就是剛生了許多蛋的母雞,用廣東話來說就是夠“老新”,雞皮光亮鮮瘦,咬起來特別有嚼頭,肉鮮香味美,簡直是回味無窮啊。那日,我烹調的雞,母親非常滿意,並且稱贊我“會砍雞”了。
母親的菜刀,隨著歲月的無情侵蝕,變成得越來越“老”了。母親,也越來越老了。
這把菜刀,陪伴我們走過艱難的歲月,對它,母親是有深厚的感情的。有時,那些磨刀的阿伯不來,母親就自己找了壹塊專門磨刀的石頭,自己壹個人,不停的磨,汗水,不時從母親的額頭,流到磨刀石上,那塊灰白的磨刀石立即變成了墨黑色,仿佛在傾訴著母親對刀的深情。
母親用這把刀,給我們奉獻了多少美食!白切雞、生菜包、芹菜餃子、韭菜餃子、清蒸魚、紅燒肉、茄子煲、骨頭湯、魚頭湯、雞骨草湯……無數令我們回味無窮的美味佳肴。
母親用這把刀,把她壹生的勤勞樸素智慧傳遞給家族裏的每壹位成員:我、爸爸、表姐、表妹……不管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只要壹提起母親,她們都說母親是位燒菜的能手,是個不簡單的婦女。
母親用這把刀,為這個家付出了所有的精力與心血,付出了愛與真心,付出了寬容與堅忍……
我生病這十幾年來,母親變著法的給我弄好吃的,雖然,那些並不是山珍海味,但是,那些清香可口的食物,是母親用心烹調的,那裏承載著母親滿滿的愛、滿滿的對我的憐惜、深深的自責和重重的傷痛。
歲月不饒人,母親手中的菜刀越來越重了,並且不時的,她的手在發抖,她的身體越來越瘦,她的力氣越來越小,我想,該是我真正拿起這把菜刀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