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的宅邸前有個小院,院子裏栽有壹棵高大的杜松樹。這年冬日的某壹天,妻子站在樹下削蘋果。削著削著,壹不小心被刀割破了手,壹滴血從手指滴落,掉在樹下的雪裏。
“唉—”她哀嘆說,“如果我能有這樣壹個孩子,嘴唇紅得像血,皮膚白得像雪,那該多好啊!”
說完這句話,妻子的心裏振作了壹下,這使她十分開心。她轉身回了屋,心中有種十分確信的感覺:所有事情,最終都會好起來的。
壹個月過去,積雪消融不見了。兩個月過去,綠意開始在各處升起。
三個月過去,花朵紛紛從大地裏鉆了出來。
四個月過去,林中所有的樹木都長出新芽,繼而枝繁葉茂。鳥兒的叫聲清脆悅耳,響徹林間。而花朵從樹上跌落。
五個月過去,女人站在了杜松樹下。花香撲鼻,惹得她心跳加速。幸福感襲來,她跪倒在了樹旁。
六個月過去,樹上已結滿沈甸甸的果實,女人開始變得沈默。
七個月過去,女人將落下的果實壹壹拾起,再壹壹吃掉。她覺得難受,並且憂傷莫名。
八個月過去,女人把丈夫叫到身邊,抽泣著說:“如果我死了,就把我埋在杜松樹下。”
聽到丈夫的許諾後,妻子便安心了。壹個月後,她生下壹個嘴唇紅得像血、皮膚白得像雪壹般的嬰兒。第壹眼看到孩子時,她的心無法承受那麽多的幸福,就死了。
丈夫把她安葬在杜松樹下,哭得不能自已。但時間總是能夠洗滌傷痕,他最初喪妻時的悲慟逐漸消退,盡管他仍舊哭泣,卻也沒有剛開始時那麽難受了。又過了壹段時間,他迎娶了第二個妻子。
他跟第二個妻子生了個女兒。但他前妻子所生的,那個嘴唇紅得像血、皮膚白得像雪的孩子,則是個兒子。後妻喜愛自己親生的女兒,每次看到那個漂亮男孩,她的心仿佛是被仇恨給擰成了壹團。她很清楚,他將繼承丈夫的遺產,而她的女兒將會壹無所有。見到這般情景,撒旦便潛入到她心裏,讓她除了仇恨,什麽都不想。自那之後,她時刻都在男孩的身邊待著:使勁摑他耳光,辱罵他,大聲訓斥他,再罰他到角落裏面壁思過。久而久之,這可憐的孩子害怕回家了,放學後都不敢回去。因為在那裏,他找不到片刻的安寧。
有天,繼母去了食品儲藏室,她的小女兒瑪爾棱肯跟在她身後,說:“媽媽,我能吃個蘋果嗎?”
“當然啦,我親愛的寶貝。”繼母說著,從裝蘋果的箱子裏給她挑了個又紅又好的。在整個儲藏室裏,這只箱子是最結實的:它有壹個十分厚重的鐵蓋,關緊後,再裝上壹只堅不可摧的鋼鎖。
“媽媽,我哥哥也能吃壹個嗎?”瑪爾棱肯問。
提到這個男孩,總是能讓她生氣,但她還是控制住了,說:“好呀,當然可以。他放學回來後,我就給他。”
就在這時,她碰巧看了壹眼窗外,男孩已走到了家門口。壹瞬間,撒旦仿佛直接鉆進了她的腦袋裏,她壹把將剛才的蘋果從女兒手裏奪回來,呵斥她:“妳哥哥都還沒拿到蘋果呢。他沒吃,妳也不許先吃。”她把蘋果扔回到箱子裏,壹下子關緊了鐵蓋。瑪爾棱肯只好自己先回房了。
男孩進來後,撒旦作祟,讓女人用極其溫柔、體貼的聲音問:“我的好兒子啊,妳想吃個蘋果嗎?”
但她眼睛裏的兇殘卻無法掩飾。
“媽媽,”小男孩說,“妳的眼神好兇啊!不過?好呀,我想吃蘋果。”
她沒有回頭路可走,只好繼續下去。
“跟我來,”她說著,打開箱子的厚鐵蓋子。“妳自己選壹個拿去吧。把腦袋伸進去找—嗯,就是那樣—最好的蘋果都是放在下面的。”
男孩彎腰選蘋果的時候,邪惡的撒旦操縱了她,“哐當”壹聲!沈重的鐵蓋合上了。男孩的腦袋應聲斬斷,滾落到箱子裏的壹大堆紅蘋果當中。
女人很恐慌,心想:“我都做了些什麽?不過就算這樣,也不見得就壹定無可挽回?”她飛奔到樓上,翻箱倒櫃,找了壹塊白色的圍巾。她把孩子沒了頭的屍體搬到廚房門口的壹張小椅子上,又把他的頭放回到脖子上,用白色圍巾纏繞幾圈,緊緊系住,這樣就沒人能夠看到那圈傷口了。做完這些,她又找來壹個蘋果,放在他的手裏。她走進廚房,打了些水,盛在爐子上的大鍋裏,打算用火燒滾。
這時候,瑪爾棱肯來到廚房,說:“媽媽,哥哥正坐在門那邊呢,他手裏還拿了壹個蘋果。不過,他的臉色怎麽會那麽白!我跟他說話,讓他把手上的蘋果給我,可他沒有回應。媽媽,我怕極了。”
“唔,妳趕緊回去找妳哥哥,再跟他說說話,”女人說,“如果他這次還是不回答妳,就用力打他的臉。”
瑪爾棱肯回到男孩身邊,對他說:“哥哥,把妳的蘋果給我,好嗎?”
但他仍舊坐在那兒,沈默不語。瑪爾棱肯用力打他的臉。結果,男孩的腦袋掉落在地上。可憐的瑪爾棱肯嚇壞了,尖叫著跑到媽媽身邊,哭喊著:“媽媽,媽媽呀!我把哥哥的腦袋給打下來了!”她渾身發抖,哭個不停,無從安慰。
“瑪爾棱肯,妳這個壞女孩,”媽媽說,“看看妳做了什麽?住嘴,不許再哭了!哭了也沒有用。我們不會告訴任何人,我們會把他放進大鍋燉了。”
女人把男孩肢解成壹塊塊的,放進煮滾的水裏。瑪爾棱肯壹直在哭,太多的眼淚滴到了水裏,最後都不需要加鹽了。
不久,男孩的父親回到家,在餐桌旁坐下。他四處看了看,問:“我的兒子去哪兒了?”
女人正忙著把壹大盤做好的肉湯端上桌。瑪爾棱肯壹直在哭,那模樣既無助又可憐。
父親又問了壹遍:“我的兒子去哪裏了?為什麽他沒有過來吃晚飯?”
“原諒我剛剛太忙,沒有聽到妳說的話,”女人回應,“他去舅老爺家了。他要在那裏住壹段時間。”
“為什麽呀?他甚至都沒想到要跟我告別?”
“他自己想去的,說要在那邊待六周左右。別擔心了,他們會照顧好他的。”
“好吧,我有些不安,”父親說,“從沒想到要征求我的同意,就直接走掉了,這實在太不應該?唉,兒子現在不在這兒,我很難過。至少,他也該跟我道個別吧。”他說著,吃起了肉湯,“瑪爾棱肯,我親愛的瑪爾棱肯,妳為什麽哭得那麽厲害啊?妳哥哥會回來的,別擔心了。”
他又吃了壹些肉湯,說:“老婆,這是我至今為止吃過最美味的肉湯了。太好吃了。再給我盛壹大碗。妳們倆為什麽壹點都不吃啊?我怎麽感覺,肉湯是專門為我做的?”他把整盤肉湯吃得幹幹凈凈,壹點兒殘渣都不剩。吮吸、舔舐完的骨頭,被他扔到了餐桌下面。
瑪爾棱肯回了房,在衣櫃裏找了半天,取出自己最喜歡的真絲方巾。她在餐桌底下搜集了所有的骨頭,用方巾紮好,帶到屋子外面。因為哭得太多,她的雙眼再也流不出壹滴眼淚,流出的是壹滴滴的鮮血。
她把哥哥的遺骨放在杜松樹下的草坪上。這樣做過之後,她感到心情輕松了些。她停止了哭泣。
杜松樹開始動了起來。樹梢間數不清的枝杈,分開又合攏,就像是有人正在輕輕鼓掌。漸漸地,枝杈間逐漸升起了壹團金色的薄霧,緩緩上升,像壹縷燒得正旺的火焰。在火焰的中心,停著壹只美麗的小鳥。小鳥飛到空中,歡樂地鳴唱起來。小鳥消失不見後,杜松樹又回復到原先的模樣,但方巾與遺骨卻消失不見了。瑪爾棱肯又重新變得開心起來,就仿佛哥哥還活著。她跑回屋子,坐在餐桌前面,吃著自己的晚飯。
與此同時,小鳥已經飛到了很遠的地方。他來到壹個小鎮上,最終落在壹位金匠家的屋頂上,開始唱起歌:
我的母親砍下了我的頭,
我的父親吃掉了我的肉,
我的妹妹埋好我的遺骨,
在那高大的杜松樹下。
啾!啾!啾!妳們再也沒辦法找到
比我更漂亮的鳥兒了!
金匠正坐在自己的工作間,打制壹根金鏈子。聽到屋頂上鳥兒的鳴唱,他覺得那聲音實在是美妙極了,於是站起身,跑到屋外,想看看這究竟是怎樣的壹種鳥。他走得太急了,把腳上穿著的壹只拖鞋落在了半路上。金匠跑到大街上,身上系著皮圍裙,腳上只剩壹只拖鞋,右手握著鉗子,左手拿著金鏈。他擡頭張望,把手放在額前,遮擋住太陽強烈的光線。他大聲喊道:“嘿,鳥兒!妳剛剛唱的那首歌,可真是好聽啊!能為我再唱壹遍嗎?”
“這可不行,”小鳥回答,“我可絕不會再唱第二遍了。給我妳手上的金鏈子,我就再為妳唱上壹遍。”
“好吧,我十分樂意把這根金鏈給妳,”金匠同意了,“妳飛下來拿走吧。不過,壹定要再為我重唱壹遍才行!”
鳥兒飛了下來,把金鏈抓在了右爪裏,跳到了花園的圍欄上,唱道:
我的母親砍下了我的頭,
我的父親吃掉了我的肉,
我的妹妹埋好我的遺骨,
在那高大的杜松樹下。
啾!啾!啾!妳們再也沒辦法找到
比我更漂亮的鳥兒了!
然後鳥兒就飛走了。他找到了壹位鞋匠的屋子,落在屋頂上,開口唱道:
我的母親砍下了我的頭,
我的父親吃掉了我的肉,
我的妹妹埋好我的遺骨,
在那高大的杜松樹下。
啾!啾!啾!妳們再也沒辦法找到
比我更漂亮的鳥兒了!
鞋匠正在用錘子敲打鞋子。但聽到鳥兒的歌聲後,錘子停在半空,都忘了揮下來。他奪門而出,擡頭看向自家屋頂。但他不得不遮住眼睛,陽光太明亮了。
“鳥兒啊!”鞋匠大聲喊道,“妳真是個了不起的歌手!我從未聽過這麽美妙的曲子。”他跑到屋子裏,大聲喊道:“老婆,快點出來,聽聽這只鳥兒唱歌吧!真讓人驚奇!”
他叫來他的女兒和女兒的孩子,以及自己的學徒,家中的女仆。他們全都跑了出來,聚集在大街上,驚奇地註視他。紅色和綠色的羽毛在閃閃發亮。脖子上還有壹圈金色的羽毛在陽光下閃耀。兩只眼睛壹閃壹閃的,就像是星星。
“鳥兒啊!”鞋匠說,“剛剛那首歌,能為我們再唱壹遍嗎?”
“這可不行,”小鳥回答,“我可絕不會再唱第二遍了。給我那雙紅皮鞋,我就再為妳唱上壹遍。”
妻子跑到店裏,把那雙皮鞋給他帶過來。鳥兒飛下來,用左爪抓住紅皮鞋,然後壹邊在眾人的頭頂盤旋,壹邊唱道:
我的母親砍下了我的頭,
我的父親吃掉了我的肉,
我的妹妹埋好我的遺骨,
在那高大的杜松樹下。
啾!啾!啾!妳們再也沒辦法找到
比我更漂亮的鳥兒了!
他又飛走了。他飛離了小鎮,沿著溪流飛行,右爪攥著金鏈,左爪抓著皮鞋。他飛呀,飛呀,來到壹處水磨坊前。磨坊水車的葉輪,打在水上,發出“咯哩撲—咯啦,咯哩撲—咯啦,咯哩撲—咯啦”的聲音。離磨坊不遠處,二十個磨坊主的學徒圍坐成壹圈,正在打磨壹塊新的磨石,發出“嘿咯—哈咯,嘿咯—哈咯,嘿咯—哈咯”的聲音。與此同時,水車葉輪的“咯哩撲—咯啦,咯哩撲—咯啦,咯哩撲—咯啦”聲也響個不停。鳥兒在空中打了幾個轉,落在磨坊前的壹棵老椴樹上,開始唱了起來:
我的母親砍下了我的頭—
聽到這句,有位學徒停下手裏的活兒,擡頭望向鳥兒。
我的父親吃掉了我的肉—
有兩個學徒停止了做事,開始聆聽。
我的妹妹埋好我的遺骨—
有四個人停了下來。
在那高大的杜松樹下—
八個人放下了手裏的鑿子。
啾!啾!啾!妳們再也沒辦法找到—
有四個人開始東張西望,想要看清楚鳥兒的模樣。
比我更漂亮的鳥兒了!
最後壹位學徒也聽到了,扔掉鑿子。就這樣,二十個學徒都大聲歡呼,鼓掌,紛紛把頭上戴著的帽子摘下來,拋到半空中。“鳥兒啊!”最後停下的那位學徒高喊道,“這是我所聽過最美的壹首歌了!不過,我卻只聽到最後壹句話,能為我們再唱壹遍嗎?”
“這可不行。”小鳥回答道,“我可絕不會再唱第二遍了。對了,把妳們現在正在做著的那塊新的磨石給我,我就再為妳們唱上壹遍。”
“那塊磨石是我的就好了,壹切也就簡單了。”那位學徒說,“但它不全是我的?”
“哎呀,快別那樣說了!”其余十九個學徒們說,“只要鳥兒能夠再唱壹遍,就算把這塊磨石拿去,又有什麽了不起的?”
二十個學徒找來了壹根很長的木梁,把木梁的末端夾在磨石的邊上,用力把它擡了起來:“舉呀—嘿咻!舉呀—嘿咻!舉呀—嘿咻!”
鳥兒飛了下來,把腦袋伸過磨石中間的孔穴,像是給自己戴上壹圍領圈,把這塊磨石給帶走了。他飛回到樹上,又唱了壹次:
我的母親砍下了我的頭,
我的父親吃掉了我的肉,
我的妹妹埋好我的遺骨,
在那高大的杜松樹下。
啾!啾!啾!妳們再也沒辦法找到
比我更漂亮的鳥兒了!
唱完後,他伸展翅膀,飛到天上去了。右爪攥著金鏈,左爪抓著紅皮鞋,脖子上掛著磨石。他壹路飛回到他父親的家裏。
屋子裏,父親、繼母和瑪爾棱肯正圍坐在餐桌旁。
父親說:“妳們知道,不知道為什麽我很開心,比前段時間開心多了。”
“妳本來就壹直都很好,”後妻應道,“與妳相比,我現在渾身上下都不舒服。感覺就像會有場席卷壹切的風暴,降臨到我的頭上。”
瑪爾棱肯什麽都沒說,只是靜靜坐在那兒,低頭哭泣。
這時,鳥兒回來了。他繞著房子飛了三圈,落在了屋頂。父親說:“不,我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麽好過,外面陽光明媚,我感到自己馬上就能見到壹位老朋友了。”
“是那樣嗎?為什麽我卻覺得特別難過。”女人說,“實在弄不清楚?我這是怎麽了?全身上下壹會兒冷,壹會兒熱。牙齒不住打戰,血管裏流的好像不是血,而是滾燙的烈火。”
她雙手顫抖著撕開上衣,好像身上真的著火了。瑪爾棱肯還是沒說話,只是坐在角落裏,不停地哭,哭到淚水把手帕都浸濕了。
鳥兒從屋頂上飛起,直直地向杜松樹飛去。他停在杜松樹上,屋子裏的三個人都可以看到他。他唱著:
我的母親砍下了我的頭—
聽到第壹句,繼母用雙手捂住耳朵,緊閉上眼睛。她的腦中有壹個聲音在咆哮著。緊閉的眼簾後迸發出異樣的眩光,如片刻不知停歇的閃電。
我的父親吃掉了我的肉—
“老婆,快過來看看這只鳥啊!”男人叫道,“妳絕對沒看過這麽可愛的鳥兒!他唱歌的聲音,就好像天使壹樣。唉,外面的陽光那麽溫暖,空氣的味道就像新鮮的肉桂皮!”
我的妹妹埋好我的遺骨—
瑪爾棱肯把腦袋埋在雙膝之間抽泣,慟哭,但父親卻沒有看見,喊著:“我要出去了!我壹定要走近那只鳥兒,仔細看清他的模樣!”
“不!不要去!”妻子大叫,“我覺得這整座屋子都在搖晃,壹切都將被焚燒殆盡了!”
但父親跑了出去,來到陽光中,凝視著鳥兒,聽著鳥兒唱完剩下的幾句:
在那高大的杜松樹下。
啾!啾!啾!妳們再也沒辦法找到
比我更漂亮的鳥兒了!
唱完最後壹個音節,鳥兒放開右爪。金鏈掉在了父親脖子上,大小完全合適,像是為他量身定做的。父親跑回屋,說:“妳們看看,他送給了我怎樣的禮物—看!”
女人怕得要死,根本不敢擡頭看。她跌坐在地板上,頭上戴的帽子掉落下來,滾到了角落裏。鳥兒十分應景地唱出了那壹句:
我的母親砍下了我的頭—
“不要啊!我沒法忍耐了!如果可能,我希望自己能夠馬上被埋進壹千尺深的地下,這樣我就不會聽到這首歌了!”
我的父親吃掉了我的肉—
女人仿佛受了極大的驚嚇,又馬上跌坐在地板上,雙手指甲死命地刮擦地板。
我的妹妹埋好我的遺骨—
聽到這句,瑪爾棱肯擦去淚水,站起身。“我也要去,看看鳥兒會不會給我準備什麽東西。”說完,她就跑到了外面。
在那高大的杜松樹下—
鳥兒唱完後,就把那雙小小的紅皮鞋扔了下去。
啾!啾!啾!妳們再也沒辦法找到
比我更漂亮的鳥兒了!
瑪爾棱肯穿上鞋,發現十分合腳。她很高興,唱著跳著回了屋,說:“唉,那只鳥兒可真漂亮啊!我剛出去的時候,心裏還萬分難過,不過—妳們看看,他送了我怎樣的禮物!媽媽,妳看看嘛,多麽可愛的鞋子呀。”
“不要!不要!我不要!”女人大聲喊叫。她掙紮著起來,頭發根根直立,好像腦袋上被點著了火。“我再也沒法忍下去了!這就好像?世界末日!我再也忍受不了了!”
她奪門而出,來到外面的草地上。“哐當”壹聲,鳥兒把磨石扔下來了,正好打在女人的腦袋上,把她給活活壓成了肉泥。
父親和瑪爾棱肯聽到屋外的巨響,走了出來。壹時間煙霧彌漫,杜松樹下升起了壹團巨大的火焰。之後又刮來壹陣清風,將所有的火焰和煙氣吹得壹幹二凈。壹切恢復如常後,壹個小男孩正好站在杜松樹下。
男孩壹手挽著父親,壹手挽著瑪爾棱肯,三人感到由衷地快樂。他們回到屋裏,圍著餐桌,吃著晚飯。
故事類型:ATU720,“杜松樹”
故事來源:菲利普·奧托·龍格所寫的故事
相似故事:Katharine M. Briggs: “The Little Bird”, “The Milk-White Doo”, “Orange and Lemon”, “The Rose Tree” (Folk Tales of Britain)
語言優美,氣氛恐怖,結構上無可挑剔,這則故事簡直無與倫比。和《漁夫和他的妻子》壹樣,本文也是出自畫家菲利普·奧托·龍格之手。格林兄弟所拿到的手稿,是用波美拉尼亞方言,即我們今日所說的“低地德語”或者“舊北方方言”所寫就的。
序幕部分,那段隨季節更替對應妻子孕期變化的描寫,將嬰兒在母親子宮內的成長過程,與大自然四季輪回的再生能力聯系在壹起。不僅如此,還通過對細節描寫的精細控制,將全文的重要線索—杜松樹也壹並帶出,四個描寫對象毫無雕琢痕跡地融為壹體,令人耳目壹新。男孩的母親死後,故事主體的第壹部分才正式登場:講述繼母和小男孩之間發生的可怕兇案,直到死去的小男孩化身成鳥兒為止。這壹部分像巴黎大木偶劇場裏上演的恐怖劇,不僅僅是對繼母身上暗藏的惡意進行了表現。即使與從希臘戲劇(阿特柔斯殺死了自己的親兄弟梯厄斯忒斯的幾個兒子,並將他們燉熟後端給梯厄斯忒斯吃)或者莎士比亞劇(泰特斯·安特洛尼克斯亦誘騙自己的仇人塔摩拉親口品嘗以她兩個兒子的肉所做成的肉餅)這樣的經典比較,也能發現許多有趣的地方。《杜松樹》中“不知情父親吃掉自己親生兒子”的情節,可以從很多不同的角度來剖析。我的壹位學生有次曾提出過這樣壹種見解:實際上,父親在潛意識中已經意識到後妻對親生兒子造成的威脅,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才選擇將孩子的肉全部吃下去,壹點不剩。因為自己的腹內是最安全的地方,沒有人能夠威脅得到。我個人覺得,這樣的說法頗具創見。
故事主體恐怖駭人的第壹部分結束後,壹切都變得明亮起來。起初,我們並不理解鳥兒到底在做什麽,但金鏈和紅皮鞋確實都是美好的事物。金匠急匆匆地跑出屋子,連自己腳上穿著的拖鞋都掉在了路上的這部分描寫,也讓讀者會心壹笑。在第二部分快結束時,鳥兒飛去了磨坊,取得了沈重無比的磨石。這部分情節並不怎麽真實(壹只小鳥怎麽可能把沈重的磨石掛在脖子上?),但能令讀者信服。最後,鳥兒帶著磨石、紅皮鞋和金鏈往家的方向飛去。這麽壹來,我們似乎明白,鳥兒做這壹切都是為了什麽了。
故事的最後壹部分不禁令人回憶起《漁夫和他的妻子》的高潮部分:海上逐漸升級的暴風驟雨,與妻子瘋狂的欲望緊密結合。在本文中,風暴發生在眾人心裏。在男孩回到親人身邊的過程中,父親和瑪爾棱肯只感到快樂、輕松、愉悅,繼母則深陷在恐懼裏。
在將整篇故事“講出來”的過程中,我們還會發現壹些十分有趣的點:它同時也支持了《杜松樹》這則童話所具備的文學特質。回憶壹下月份變化和女人孕期之間精妙的對應關系;
鳥兒每唱完壹段時,停止繼續雕鑿磨石的學徒數量;
繼母遞升的恐懼感;
還有贈予金鏈和紅皮鞋過程時穿插鳥兒的吟唱等等。龍格那極度精確的敘事天賦,使故事整體壹波三折,富於節奏感,又真實可信。這些都是反復錘煉、精工細作帶來的好處。能夠在這裏復述這則故事,對我而言,簡直就是壹種特權和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