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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宮珂信通過某種渠道得知可可家的詳細住址時,已經快到下午放學的時間了。
宮珂信疾馳著機車到了可可家的樓下,他停好機車,把安全帽摘下,隨手掛在機車的倒後鏡上,然後他仰頭望向樓房,在心裏默數著層數,最後,他的目光準確地停在第三層右邊的窗戶上。
那個窗戶看起來應該是屬於房間的窗戶,此時正大開著,風把壹角桃紅色的窗紗翻卷了出來,上下揮舞著,頗有點像唱大戲的人那種長長的水袖,帶了抹俏皮。
桃紅色——宮珂信皺了皺眉,“口香糖”的品位還真不敢讓人認同呢。這是什麽古怪,膩膩歪歪的顏色啊?!
可事實上,正是這種他認為既古怪又膩膩歪歪的顏色,讓他的心裏不知不覺滲入了壹絲溫暖。
夕陽斜斜地把余暉交織成壹張朦朧的薄網,迷迷離離地籠罩了壹切事物,風吹過來,清清涼涼的,彌漫開類似飯菜的那種濃郁的香味。
宮珂信聞到這種味道,這才發現自己居然有幾分饑腸轆轆,他的心跳快得似乎有點脫離正常的頻率,可是他依然拒絕深思原因。他垂下頭,望著已經亮起了路燈的樓梯口,面容有些躊躇。
半晌,宮珂信喃喃咒罵了句什麽,說不清是罵別人還是罵自己,聲音飛快地散開在暮色裏。他嘆了口氣,搔了搔頭發,從機車的車頭裏拿了些什麽,然後,他幾乎是閉著眼睛的,沖上了樓梯。
過了兩分鐘不到的時間,只見宮珂信沖出樓梯口,像有人在後面追趕著他似的,他擡腿跨上了機車,扣上安全帽,快速地發動引擎,不知道是夕陽照在他臉上還是另有他事,兩抹淡淡的紅暈居然浮現在他的臉頰上。
機車的引擎聲壹路咆哮著,漸漸消失在街頭轉角處。
而此時的可可正在收拾著廚房裏的垃圾。
收垃圾的阿姨快要來了,可可打開門,正要把已經捆好的垃圾放到門外,突然,壹件插在門把手上的物品映入了她的眼簾。
那是壹枝含苞欲放的嬌艷欲滴的黃色玫瑰花。
咦,奇怪,為什麽自己家的門把手上會有壹枝黃色玫瑰花呢?是送花的人搞錯了住址嗎?
困惑歸困惑,可可還是拿起那枝黃玫瑰返回了屋裏。
屋裏頓時彌漫開壹陣清郁的花香味,可可忍不住深深吸了壹口氣,原本悵然的心情奇異地變好了許多。
算了,管它呢!搞錯了就搞錯了吧!可可索性把疑問拋到九霄雲外,樂呵呵地滿屋子去找玻璃瓶,想把這枝黃玫瑰插起來。
這時可可忽然又想起,有本書上曾說過,放壹粒阿司匹林可以延長花朵的保鮮期,於是她又滿屋子翻箱倒櫃地找起保健箱來。
半晌,她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思維總比別人慢半拍的她這時腦子裏靈光壹閃,記起了這種花的花語。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請接受我的歉意!
送花的那個人,應該是某個想向女生道歉的男生吧?!
這個男生還挺有心思的呢,不是嗎?!可可忍不住對自己微笑起來。
因為莫名其妙地收到了壹枝極有可能是別人送錯的玫瑰花,可可原本沈郁的心情變得有些明朗起來。
看到可可痊愈了來上學,最高興的當然非美琪莫屬,她這幾天積壓了滿腹的牢騷和八卦,現在終於可以派上用場,向死黨好好展示壹下自己的中氣跟口才了,可憐的艾可可在好不容易感冒痊愈後,差點又患上了失聰的毛病。
直到放學,可可拎著兩個大大的黑色垃圾袋向操場走去的時候,她還在暗暗慶幸,幸好今天剛巧輪到自己做值日生,不然——壹想起美琪那像金魚嘴巴壹樣開開合合個不停的嘴唇,可可就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把垃圾袋扔到了垃圾桶裏,可可慢吞吞地往回走。
夕陽被壹整片壹整片絢爛的晚霞圍裹著,依然散發出奪目的金光,光線穿過樹葉零落的樹梢,把可可腳下走著的鵝卵石小路染上壹層橘黃的柔和色彩。風從她身邊掠過,卷起地上的落葉,發出沙沙的響聲,輕輕幽幽的。這時,從遠遠的操場那壹頭,傳來興高采烈的喝彩聲。
可可側耳細聽著,心底翻過壹層波浪。已經有多少天沒有看見“那個人”了呢?可可心不在焉地仰頭望著天邊的雲彩,暗暗地想。她輕輕地嘆了口氣,突然非常羨慕起天邊那自由自在飄移的雲彩來。
今天過得還算順利吧,除了差點成了美琪口水轟炸下的犧牲品!
“那個人”這些天過得怎麽樣呢?可可壹邊譴責自己放不開的同時,壹邊無法抑制地猜測起來。
他會因為自己的難過而有那麽壹點點、壹點點的愧疚之情嗎?這個念頭壹起,可可隨即飛快地甩了甩頭,甩掉自己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
宮珂信沒有表情的面容和冷冽的眼神,不期然地在可可面前浮現上來。這種人,應該是沒有心的吧?如果有的話,他怎麽可以這樣對待她呢?這樣對待壹個明知可能會受到傷害,卻依然寧可選擇相信他的女生!
“實在是太可惡了!”可可心裏恨恨地想,忍不住憤然喊出聲,伴隨著喊聲,她還泄憤似的擡起右腳狠狠跺了壹下地面。
喵嗚——
壹聲淒厲無比、哀怨絕倫的慘叫聲驀然劃破了天際,把棲息在樹枝上的幾只小麻雀嚇得紛紛拍打著翅膀,撲啦啦地飛走了。
可可被這突如其來的慘叫聲唬得呆立在原地,這時,後知後覺的她終於感覺到自己腳下的不對勁。
4
ORZ!壹只體積龐大、渾身聳立著蓬松的茸毛的大黃貓正扭著頭怒目瞪視著可可,而可可的右腳,不偏不倚地正踩著大黃貓軟乎乎的長尾巴。
OMG!難怪那聲慘叫如此令人驚心動魄了。
可可連忙往旁邊縱身跳開,松開了腳下的貓尾巴。
奇怪的是大黃貓並沒有當場就跑掉,它只是沖著可可不滿地再低吼了壹聲,卷起尾巴湊到自己的嘴巴前,伸出舌尖,壹下又壹下地舔著,像是在自己安撫自己。
看來這只貓根本就不怕生嘛!可可蹲下身子,頂著壹腦門的細汗,愧疚地看著大黃貓:“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沒看清地面,踩到了妳,讓妳受苦了哦!真不好意思。”
大黃貓繼續舔著自己的尾巴,好像真能聽得懂可可的道歉並且接受了下來,朝可可“咪嗚”了壹聲,深栗色的瞳仁迎著余暉,折射出耀眼的金黃色光芒。
哈!這只大黃貓氣量還蠻大的嘛!可可心裏暗暗好笑,目光接觸到大黃貓瞳仁裏的金黃色光芒,她的心驀然動了動,不期然地想起以前在另壹個人那裏看見的、仿若有金黃色的流沙在旋轉的雙眼。不知為什麽,她突然對這只大黃貓產生了壹種很奇怪的熟悉感。
眼見大黃貓依然懶洋洋地趴在草皮上,沒半點要動彈的意思,可可索性盤腿就地坐下,對著大黃貓自言自語起來:“小貓咪……”
她隨即想起依這只貓的體積,說它小,實在是太勉強了點,連忙改掉稱呼:“貓咪,妳是從哪兒跑來的呀?妳的主人就住在學校附近嗎?妳的肚子餓不餓呀?現在差不多是開飯時間了呢!對了,如果妳不介意我剛才踩到妳尾巴的話,讓我輕輕地摸壹摸妳,好不好啊?”
不等大黃貓回答她,可可已經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輕輕撫上了大黃貓的背部。
嘩——
大黃貓的身體好柔軟、好暖和哦!那種溫暖好像流水壹樣,細細綿綿地沿著可可的手指末梢,壹路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那種溫暖的觸感,更讓她的鼻根處湧上了壹股酸酸的、澀澀的淚意。
那只大黃貓在可可的抓撓下,越發愜意地趴在草地上,半瞇起雙眼,喉嚨裏不時發出輕微的咕嚕嚕的聲響。
可可見它沒有半點抗拒自己的意思,放下心來,壹邊順著它的毛,壹邊繼續對它喃喃自語:“貓咪啊貓咪,我真有點羨慕妳呢!每天只要吃飽了、玩累了就睡在草地上曬太陽,什麽心事都不會有。為什麽……人活著,就有著各種各樣的煩惱呢?而且,似乎什麽奇怪的事都有可能會遇上哦。”
就在可可對著大黃貓自言自語的同時,宮珂信從更衣室裏換好了運動服,想去籃球館舒展壹下自己的筋骨。
去籃球館的方向,必須要經過操場邊的小樹林壹帶。於是,可可撫摸著大黃貓、對著它自言自語的這壹幕,恰巧落在宮珂信的眼裏。
不會吧?!宮珂信不太相信地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確定不是錯覺後,心裏不由得感到又好氣又好笑。
看來“口香糖”果然不是普通人哦,說不定頭腦方面真有點問題。哪有人會坐在臟兮兮的草地上跟壹只貓聊天,還聊得那麽投入呢?
她的氣色看上去還不錯,想必感冒已經完全痊愈了吧?!想到這壹點,宮珂信沒意識到自己不自覺地松了口氣,心裏踏實了不少。
自從上次冒失地憑著壹股不知從哪裏來的沖動,跑到“口香糖”的家裏,送了枝代表歉意的花給她後,他又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後悔了起來。
為什麽要送花給這個頭腦呆笨的家夥呀?明明是她自個兒笨不是嗎?他也被她潑了壹身的水,差點生病了呢。
還有,她沒上學的那幾天,自己的心情奇怪又混亂,宮珂信堅決地把它歸納成是因為他對她愧疚的緣故。
只有這樣,他才能讓逐漸紊亂的心情平復下來,繼續如常地過自己想要的寧靜的高中生活。
還是趁“口香糖”沒發現他之前,快點閃開比較好吧?!每次跟這家夥沾上關系,保準沒好事發生。宮珂信暗暗想,本能地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可是,太遲了,可可帶著微微哭腔的話語突然鉆進了宮珂信的耳朵裏,讓他完全忘記剛才的想法,他不由自主地放緩了腳步,並且十分好奇地把目光投向了她那邊。
“貓咪……妳說為什麽呢?為什麽他能那麽狠心地消失不見,連做夢也那麽少讓我跟他見面,他真的真的好狠心哦!我應該不要理他才對吧?也許他根本就不想念我,或許,他真的已經完全忘記了我……所以,那個那麽像他的男生才會說,根本不認識我吧?!”可可語無倫次,顛三倒四地對著大黃貓發著牢騷。
宮珂信困惑地皺起了眉頭。他索性停下腳步,站在樹身後面,隔著壹棵樹的距離,靜靜聽著可可向壹只貓咪的奇怪傾訴。
壹片金黃色、帶著幾個蟲眼的落葉悠悠然飄下,從宮珂信的鼻尖擦過,他的鼻端處突然湧起壹陣癢意,差點控制不住,打出壹個大大的噴嚏。
好險!宮珂信連忙用雙手壹把捂住了鼻子跟嘴巴,竭力強忍住想打噴嚏的沖動。
幸好可可太投入於自己的傾訴,絲毫沒有發現在她周圍的異常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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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的陽光照射在那壹片枯黃的草地上,似乎有淡淡的霧氣升起,籠罩著喃喃自語的少女,和懶洋洋趴在草地上接受著少女的撫摸、忍受著少女絮叨的大黃貓。
盡管宮珂信不太情願,可是,他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壹幅畫面,讓人感覺非常的溫馨、美好。
當然,前提條件是必須要忽略掉艾可可那張幾乎耷拉到胸前的小苦瓜臉。
“妳說是不是該像美琪和小白勸解的那樣,徹徹底底地從過去走出來,重新過自己的生活才是正確的呢?唉,說是這麽說,可是,真要做起來,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啊!妳不知道,我……我還是那麽那麽地想念他啊!就算他完全不記得我,可是,只要能偶爾看到他,知道他其實很幸福、很快樂地生活著,對於我來說,真的就已經很足夠很足夠了呀!”可可抽了抽鼻子,迅速擡起另壹只空著的手胡亂地擦了把臉。
哼,這家夥又在哭鼻子了?!從她剛才的動作,宮珂信給自己的猜測百分百地肯定。聽著可可的傾訴,他的腦海裏突然湧現出某些模糊的影像,讓他情不自禁地將那些莫名的模糊的影像,和面前這個恍惚覺得似曾相識的嬌小身影重疊在壹起。壹種無法言喻的悲切和懷念,濃濃地在他的心間彌漫開。
他真的很不懂,為什麽自己會產生這樣的感覺,就像在壹片迷霧中,徒勞地摸索著,卻找不到出路。這是壹種從未曾有過的仿徨無助的情緒,這種情緒,他真的很不喜歡!
他突然想起第壹次看見艾可可時,她那灼熱狂喜的眼神。這個女生的眼神好像在提醒他,他其實認識她!可是,他真的見到過她嗎?
正當宮珂信不由自主地沈浸於自己的迷惑裏,壹片葉子被風席卷著,打著轉飄了下來,不偏不倚地擦過了宮珂信的鼻尖。
“啊……啊……阿嚏!”
壹聲驚天動地的噴嚏聲在樹身後響起。
可可像被電流觸到似的,霍地從草地上跳了起來,大黃貓似乎也被驚動了,它火大地不耐煩地“咪嗚”了壹聲,站了起來,支起耳朵,搖了搖肥胖的身子,甩了甩尾巴,回過頭,看了可可壹眼後,突然弓起身子,向樹林深處跑去,很快便消失在可可眼前。
空氣突然壹片沈寂,只有葉子發出沙沙的聲響。
可可呆立在原地,似乎完全能聽見自己瘋狂的心跳聲,她緊張地捏起了雙手,小心翼翼卻又虛張聲勢地向發出噴嚏聲的樹身後開口:“誰……是誰在那裏?”她忽然記起了什麽,連忙低下頭在草地上搜尋著什麽,可是枯黃的草地上,除了草,還是草。
樹身後,宮珂信懊惱萬分地捂著自己的鼻子跟嘴巴,正在跟自己生氣。
可可聽不到半點回應,深吸了口氣,自己安慰自己:沒關系的,這裏是學校啊,而且操場和籃球館就在不遠的地方,用不著害怕的。話是這麽說,可是她的雙腿還是不爭氣地軟了下來。
強忍住突然冒上來的恐懼感,可可連忙拍打掉手臂上跳出來的雞皮疙瘩,怯怯地向樹身走近了壹步。
這所學校好像沒聽說有發生過什麽不可思議的事件啊?!不會是她這麽倒黴,第壹次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件,就讓她撞了個正著吧?!
壹時間,以前看過的《金田壹少年事件簿》裏那些可怕的校園疑案紛紛擠上了可可的小腦袋,她不由得覺得雙腿更軟了。
“什、什、什麽人在樹後面啊?快、快點出來!我、我、我才不怕妳呢!別、別再裝神弄鬼地嚇人!”可可的舌頭差點轉不過彎來,她以為自己說得很有分量,其實聲音顫抖得要命。
噗——
樹身後的宮珂信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他聳了聳肩,眼底有壹抹罕見的、出自真心的笑意。
逗這個家夥看起來的確挺好玩的嘛!他偏不出來,就看她能拿他怎麽辦!
“再、再不出來,我、我就要哭嘍!呸呸呸,說錯了,是再不出來,我就要大聲喊人嘍!”可可再拋出自以為很有威脅力的壹句話,眼角瞄到不遠處地上有壹根細長的樹枝,她大喜過望,連忙沖過去,如獲至寶地撿了起來,緊抓在手裏。
必要時,這樹枝可以充當武器吧!她暗暗想道,雖然她對這根看上去軟嗒嗒的樹枝並沒有什麽信心。
撲哧——
這次,宮珂信再也無法忍住自己的笑意,大笑出聲,他笑得那麽開懷,差點連他自己也無法相信那笑聲是真的從他嘴裏發出來的。他壹邊笑著,壹邊捂著肚子,從樹身後踉蹌著轉了出來,面對可可。
捏了壹把汗的可可在聽到笑聲的時候,原本就呆了壹半,及至看到從樹身後冒出來的宮珂信後,就完完全全地呆住了,幹幹脆脆地變成了壹個木頭人,壹動不動。
宮珂信意識到自己的笑聲有太過於和善的感覺,連忙止住了笑,只是微揚的唇角依然泄露了他內心的秘密。
他看了目瞪口呆的可可壹眼,差點又控制不住笑了起來,只見可可抓著,不,原本用“抓”這個詞是正確的,現在卻只能說是“拖”著壹根軟得像面條的樹枝,嘴巴毫不淑女地張成了O形,下巴幾乎落在地面上,她那微顯蒼白的臉頰上還懸掛著壹滴大大的淚滴,就像小醜臉上的那顆淚痣,既可憐兮兮又滑稽得要命。
看到那顆晶瑩剔透的淚滴,宮珂信的胸腔裏突然湧上了壹抹類似憐惜的情愫,可是,這種情愫對他而言,實在是太陌生了,所以,他壹概不去深究。
盡管如此,宮珂信卻不得不再次承認,對於艾可可這塊曾經令他厭煩甚至頭疼的“口香糖”,他現在已無法抑制地重新對她產生了好奇和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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