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曉得誰，從男生那裏搞來壹張“高壹（7）班女生外號絕密檔案”，這下女生堆炸開了。只見她們湊成壹團，十幾二十幾顆心劇烈跳動，眼神交錯著跳來跳去，心急慌忙尋找名字，沿著箭頭的指向，搜尋屬於自己的那個答案。
壹張好氣派的8開大紙，上面錯落布滿了她們壹個個芳名，讀下來讀下來，全班女生無壹幸免——
秦瑯——晴天小豬 身體結實 可愛多多
唐俚俚——泡泡糖 “叭叭叭”有點大嘴巴
梅恬咪——梅超風 動不動施展“九陰白骨爪”，最好別惹她
周春曉——小肉包 個子小小 脂肪壹大堆
杜瑩——滴鈴鈴 用寧波話狂讀1000遍其名字便可得之.
蔡伶俐——菜花 誰叫她姓“菜”……
宋小瓷也領到壹個，她的名字後面，壹個箭頭指向“土豆”，不過馬上被叉叉槍斃，另用粗粗的水筆改成另兩個大字：阿婆，且細細例舉了理由若幹，用的還是文言風格——
阿婆者，毛衣絨衫肥褲子，壹年四季黑不溜秋、灰不拉幾
阿婆者，嗜好老土食品：無花果、山楂片、鹽金棗、桔紅糕，含在嘴巴裏，咂巴再三，肖似老太
阿婆者，財迷壹樣攢錢，女生中獨此壹人也。
壹壹對號入座，壹時間女孩們紅臉白臉，幾家歡樂幾家愁，菜花只恨自己姓蔡，小肉包周春曉當場哭了，秦瑯雖然被誇可愛，但結實兩字，也讓小妮子悶悶不樂了壹陣。
宋小瓷卻無動於衷，對這個外號想得挺開，任何女人都逃不過做UFO的命運，就是Ugly+Fat+Old（又醜又肥又老），阿婆兩字，只不過提前領取，有何不妥。
從此宋小瓷沒了，只有壹個叫“阿婆”的女生，未老先衰。
當天她踱著腳步回家，遠遠就聽老爸老媽吵得地動山搖，她倒退幾步，進了弄堂口的便利店，買了壹串魚丸熬點，小口小口的咬。現在回去，等於撞在火山口上。他們兩個誰也不會讓誰，壹個比壹個驕傲。
終於等到“嘭”壹聲震天響的摔門聲，老爸開著摩托車，點火的火箭壹樣，眨眼躥出她的視線。
“阿婆”這才回家，輕手輕腳開門，屋裏冷鍋冷竈，老媽撲在床上，捶著掄著枕頭喊：“我幹脆死掉好了！”
“阿婆”扶椅子移桌子，把家具壹壹歸位。壹邊豎起耳朵，在老媽的哭天搶地裏迅速搞明原因。原來今天是結婚紀念日，在老媽反復旁敲側擊下，老爸態度很不積極地隨便在路邊找了壹家小飯店。“不給我送花？”老媽很不痛快地責問。老爸隨手從桌子上的花瓶拔出壹朵塑料玫瑰花，拖長聲調說：“給—妳！”極度不爽的老媽當場掀翻桌子，老爸壹記老拳上去，戰火壹路蔓延到家，兩個人吵得水火不容。
好在這種場面，“阿婆”從小到大司空見慣。所以她不慌不忙淘米，開冰箱拿了雞蛋、番茄、土豆、蔥花。壹小時不到，壹個擱著蛋炒飯、番茄湯、還有壹小碗糖醋土豆絲的托盤放在媽媽床頭。“阿婆”特地在土豆絲裏多擱壹點點醋，能把老媽肚子裏的饞蟲統統勾出來，果然老媽的眼睛卸開了壹條縫。“阿婆”自己吃好收拾好，算算時間差不多，回轉到大臥房，托盤裏的東西已經解決了七七八八。
不是天底下所有的男生都會讓著女生，比如“阿婆”那英俊的老爸，“阿婆”在雜誌上看到壹句話——“這年頭長得不錯的男人都被慣壞了”以後就恍然大悟了。
這年頭不是所有的女生都能順利成長為合格的老婆和媽媽，比如“阿婆”那壞脾氣的老媽，46歲的年紀，壹直住在16歲的年齡裏，不知道老爸早就不吃她那壹套。
不是天底下每個女兒，都有向爸媽撒嬌的命。比如“阿婆”，遇上壹對活寶壹樣的父母，迅速早熟，自力更生。16歲的“阿婆”安靜、乖巧、節儉、能幹，會給爸爸熨領帶、會幫媽媽釘扣子。
第二天，“阿婆”回家，遠遠的，聽到家裏人聲鼎沸，她笑著搖搖頭，腳步反而加快。
“阿婆”做作業的時候，客廳裏的洗牌聲潮汐壹樣壹陣陣湧來，“阿婆”不煩，還很欣慰，老媽只要在搓麻將，就說明她壹點事也沒了。八點多時，“阿婆“淘點冷飯，站在老媽身旁，壹邊吃壹邊看，老媽手氣不錯，大票小票壹疊壓在桌布下。她吆喝著“阿婆”煮點湯圓給她們當夜點心，“阿婆” 毫不含糊深出手去：壹碗10塊。
老媽嘴巴裏嘀咕“小鬼心太黑”，還是乖乖交錢。
“阿婆”毫不客氣抽了壹張五十元，返身回屋，取出枕頭底下的皮夾，裏面裝了壹疊紙幣，壹張張面值從小到大，疊得整整齊齊。“阿婆”把五十元加進去，又數了壹遍，然後開開心心去廚房燒水煮湯圓。
“阿婆”簡直守財奴壹個，老媽給的買衣服錢、老爸隨手給的零用錢、奶奶給的壓歲錢、學校退下的多余點心費，統統省到她的錢包包裏。她無數此夢見自己被爸媽推來搡去，沒用的包袱壹樣，自己壹個人，惶惶地落淚。漸漸“阿婆”習慣枕著錢夾睡覺，壹點點的安全，還有踏實。
2
期中考剛結束，讓人有長喘壹口氣，瘋狂大玩壹場的欲望。秦瑯、梅恬咪、唐俚俚、周春曉、蔡伶俐在來福士商場閑看，底樓正在促銷壹種五色的眼影：湖綠、粉藍、 銀白、水紅、嫩黃， 做成花瓣的形狀，漂亮得讓她們挪不開腳步。
五個女孩駐足了好久，合夥買了壹個。想想，各自衣櫥裏都有相稱色系的衣服，要是壹起穿，壹起化上妝，壹起亮相，效果絕對驚艷。
可是什麽樣的機會能讓她們塗上五色眼影穿上絕配的漂漂衣服壹起美麗亮相呢？
“我們搞場露天派對吧，我認識上南中學籃球隊的壹幫帥哥。”唐俚俚大包大攬，其他幾個壹聽，登時躍躍欲試，興奮得壹塌糊塗。
場地問題，只能依賴周春曉。她家住的是聯體別墅，在莘莊，有50平米的大露臺。天氣好的時候，能夠看到滿天星星，象誰隨手撒了壹把碎鉆似的，壹顆壹顆滾來滾去地閃著光。
可小胖子哼哼哈哈的，就是不肯表態，男生封的“小肉包”美稱，對她打擊不小。
“阿婆！”梅恬咪眉毛壹挑，腦子裏蹦出壹個主意，“讓她也來吧。呵呵，有阿婆墊著襯著，我們都沒有不漂亮的道理！”
“阿婆”灰仆仆的影子跳到她們面前：頭發清湯掛面，發間彌漫著炒菜的油味，灰仆仆的衣褲沒有任何線條可言，壹年四季黑白灰三色輪轉的運動鞋，半舊不新。
五個女生壹致鼓掌通過梅恬咪的絕妙建議，她們在春天的大街上打著旋咯咯笑著前進，想象著在新結識的男生面前舞成湖綠、粉藍、 銀白、水紅、嫩黃五色“花瓣”，個個迫不及待、心花怒放。
壹種矛盾的情緒在女生“阿婆”的心裏撞來撞去。
“宋小瓷。”中午梅恬咪清清楚楚叫她名字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請妳參加壹個活動好不好？” 梅恬咪臉上掛著笑容，食指和中指之間夾了壹張香噴噴的小卡片。
“妳壹定會來的對不對？音樂、可樂、巧克力、還有外校的帥哥，我們都準備好了，準備好好瘋狂壹下。”“小肉包”周春曉充滿希望望著她。
“好多人想來我們還不讓呢，女生比例要控制好的。”秦瑯、唐俚俚、蔡伶俐異口同聲拉長聲調，“妳不吭聲，我們就算妳答應啦——”
“阿婆”的奶奶在陜西南路的壹個小弄堂口擺了壹個蜜餞攤子，把大包的蜜餞拆成小包，兩元三元的賣，那些袋袋裏錢不多嘴巴又饞的女孩，用少少的錢就可以嘗幾樣的味道。
“阿婆”和奶奶感情最好。老爸老媽鬧翻，老爸到奶奶這裏避難，整天呼呼大睡，老媽呢，就由“阿婆”負責看管。 她們壹老壹小，壹個是爸爸的避難所，壹個是媽媽的救火車，多年來隨著那對“歡喜冤家”磕磕絆絆、起起伏伏地過日子，***同語言自然很多。
心神不定的時候，“阿婆”喜歡到奶奶那裏去，只要坐在奶奶的小板凳上，幫著奶奶壹小包壹小包的包著山楂片、無花果、鹽金棗、蘇州話梅、拷扁橄欖……“阿婆”的情緒就會安靜下來，時間都在奶奶那裏，好象都停止了流動。
奶奶忙著壹兩二兩地稱，然後把可口的各色蜜餞倒在壹張張潔白的正方形紙片上，“阿婆”巧手三疊兩轉，壹個個漂亮的三角小紙包就成了。奶奶讓“阿婆”也抓點吃吃，“阿婆”從不挑貴的吃，奶奶“小本生意”，賺點零用而已。時間長了，奶奶以為“阿婆“和自己的口味壹致，就總包點鹽金棗、山楂片什麽的塞進乖乖孫女的書包裏。
“囡啊，妳有心事？”奶奶覺得“阿婆”今天包蜜餞的動作拖泥帶水。
“阿婆”慢吞吞說了被邀請參加露天派對的事。
“好主意呀。”奶奶倒是興致勃勃，“天氣暖和了，陽光壹好，連我老太婆都想穿得好看壹點。”
“我不太想去。”“阿婆”心事重重，“她們壹個個都弄得那麽漂亮，我什麽都不會，到時候，肯定手腳都不曉得往哪裏擱。”
奶奶看著她，“我孫女怎麽難看了？”她擦幹凈手，對“阿婆”說，“跟我來。”
當奶奶吃力地打開她的樟木箱，壹雙乳白色的高跟鞋在她滿是褶子的手掌心裏亭亭玉立時，“阿婆”有點眩暈，壓著精致暗花紋的緞子鞋面纖塵不染，鞋尖和後跟都是封閉式的。 “就出嫁時穿過壹回，踩在紅地毯上，只走過十幾米的路。“奶奶的眼睛在暗幽幽的房間裏 女巫壹樣灼灼發亮，
“穿穿看。”奶奶蹲下來，幫“阿婆”脫下棉襪子，把她的腳小心翼翼裝進那雙精致又復古的高跟鞋。她把“阿婆”軟塌塌的褲腳管挽上去，高跟鞋正好合腳，“阿婆”的足後跟和腳趾都藏在鞋子裏，露出壹段優美的足弓，宛如琴弦。
“小姑娘只要打扮，沒有不漂亮的道理！”奶奶掏出貼身藏著的手絹包，悉悉索索數出壹疊大大小小的票子，“拿去，配條好看點的裙子！”
“我有。”“阿婆”連忙搖頭，夢中驚醒壹樣，出得門去轉身就跑。
“要買那種裙擺蓬蓬的噢！”奶奶在她身後囑咐，壹邊嘀嘀咕咕，“我們小瓷，本來就是個美人胚子麽。”
3
軍訓裙、碎褶裙、大圓裙、牛仔裙、珠片裙、流蘇裙、蓬蓬裙……
色彩明艷的花朵、條紋和格子圖案……
明亮的白、蘋果綠、檸檬黃、淺粉紅……
花團錦簇、翩翩綻放的春裝裏，“百盛百貨”猶如盛大的花園。“阿婆”只覺無數色彩的小精靈直往她眼睛、往她心裏鉆。她暈頭轉向，腳步遲疑，不知該在哪裏停留。她對自己壹無所知，幾百幾千條翻飛的花裙子，最終哪壹條會降落到這個茫然無措的女孩身上呢？
終於，“阿婆”在壹個模特站定，也許是被模特胸口可愛的圖案吸引住了，她短暫得想入非非了壹會兒。那是壹個細脖子、小眼睛、翹鼻子的卡通女人，穿著蓬蓬的花花裙子，腰細得不可思議……
她被迅速地拉進試衣間，在裏面深呼吸，磨蹭許久，在小姐再三催促下，才勉勉強強被拉到外面的大鏡子前。
“阿婆”看見裏面站著壹個奇怪的女生，裙擺在膝蓋以上，鼓鼓地蓬著，腳底下，壹雙蠢頭蠢腦的灰色帆布鞋。透過鏡子，她瞄見後面有個路過的男生，特地倒退幾步，象看西洋景壹樣盯著她看。“阿婆”憋紅了臉，自己的樣子壹定很可笑吧？
“多好看呀。”小姐殷切地幫她整理蓬蓬的裙擺，低低的腰線，粉紅的圓點點，糖果壹樣甜蜜的色彩展開在衣裙之上。
“好、好吧。”六神無主的“阿婆”掏出皮夾，慢慢數出好幾張五十的，還有二十的，皮夾頓時癟下去不少，在抽出的壹剎，她心疼地問，“不、不打折麽？”
“對不起，新品不打折。”小姐浮出勝利在望的笑容。
“她、她是誰？”下定最後決心以前，“阿婆”指指胸口的那個卡通女人，又問。
小姐塞住了，幸好，壹個聲音及時插進來——
“大力水手的女朋友‘奧利佛’。”接著換了壹種誇張的腔調，模仿卡通片裏"奧利佛"大叫，“我的大力水手在哪兒呀？”
就是剛剛鏡子裏看到的那個男生，現在已經走到她們跟前，XL號格子襯衫，背偌大的雙肩包，壹看就是那種玩得很轉的男生。
小姐被他逗得咯咯笑，“阿婆”卻手足無措。
“可惜呀，怎麽看也不是美眉。”男生盯著她胸口的那個卡通女人，口氣似乎漫不經心，眼角的余光卻意味深長掃了她壹下，然後揚長而去。
“阿婆“腦子裏登時壹團混亂，抽出的錢又縮了回去。她壹聲不吭縮回試衣間脫下衣服，結結巴巴告訴小姐說，“讓我再想想，再想想……”
她落荒而逃，只想逃到壹個僻靜角落消化那種難堪和不可抑制的自卑。
“餵、餵，奧利佛！”直到聽見第三聲，“阿婆”才猶猶豫豫轉過身來。
就是那個讓她在最後壹剎改變主意的男生，此刻他左手插在褲兜裏，右手朝著她勾勾手指，阿婆竟然乖乖走過去了。
“跟妳商量件事情……”他顯得很尷尬很局促很誠懇，神態和剛剛在商廈裏有點判若兩人。支吾半天，他跟“阿婆”說，他老爹不知去誰家打通宵麻將了，手機也沒帶，他早上出門忘記帶鑰匙，今天無家可歸了，能否借他點錢吃飯然後找地方住。
“妳媽呢？”“阿婆”下意識提出壹個問題。
“和我爸離婚好幾年了。”說這些話的時候，男生的眼睛始終盯著腳尖。
“阿婆”的心壹跳，鼻子酸酸的。自家老媽老爸壹幹架，老爸離家出走兩三天，老媽也賭氣去搓通宵麻將，“阿婆”自己做作業自己煮飯吃，只是夜深人靜，獨自在家的那種恐懼，怎麽也克服不了。
眼前的男生比自己更可憐，幹脆連自己的家都回不了了。
“阿婆”心甘情願地把錢掏出來了，買衣服的錢，290元，幹幹凈凈，全都掏給他了。
男生她寫下了他的姓名家庭地址學校班級座機號碼手機號碼。他寫的是：教育學院附中高壹（7）班何塞，地址：汾陽路510弄11號301室……他壹定也要“阿婆”留下聯系地址，“明天，最晚後天，我壹定會還妳錢的。我們學校離妳們那裏不遠呀。”
“阿婆”看看何塞的山地車，蠻高級的樣子，很信任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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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學，老媽還睡著，早上吃“雞蛋餅”和袋裝牛奶的錢，“阿婆”動用了儲蓄罐裏的“存貨”。
到了學校，她們幾個已經在“派對熱身”，唐俚俚連衣服都帶來了，香港名店街搜來的“日本校服”，到時拷貝偶像劇裏的女生不走樣喔。
見“阿婆”晃在寬大沈悶的衣服，壹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唐俚俚故意問她，“妳不會就穿成這個樣子來參加派對吧？”
“阿婆”搖頭，有點羞澀地 “昨天我在‘百盛’看到壹條裙子……”
她話音未落，五個女生呼啦壹下圍上來，“買了沒有？什麽顏色的？帶來沒有？快給我們看看！”口氣既是好奇的，又有點酸酸的。
“阿婆“老實木吶，哪經得起她們狂轟亂炸似地提問，三下兩下就把何塞借錢的事情合盤托出。
她們“轟”地笑作壹團。“我的大力水手在哪裏？他早把妳拋到爪哇國去了！”秦瑯怪腔怪調。
“‘阿婆’，妳真不愧是‘阿婆’。上當啦，這年頭遍地是騙子，我有個堂姐談戀愛還被騙了錢呢……”梅恬咪壹臉同情。
“不會的，何塞說話的樣子真的象規規矩矩的高中生，他還給我看學生證了。”
“我帶妳到火車站，5塊錢不到，搞定壹個！” 梅恬咪老茄茄地揚揚眉毛。
“阿婆”壹時語塞，不知如何反駁。
“大人不在家，難道沒有鄰居、親戚、同學可以求助嘛？既然在街上求壹個陌生人讓他這麽尷尬，為什麽不請求熟悉的人幫忙？”蔡伶俐不愧叫“伶俐”。
“何塞說不定剛從外地轉學來呢。”“阿婆”忽然又壹臉堅定。
“他說住在汾陽路510弄，不過我記得這條路很短，根本不可能超過300號。”周春曉也提出疑問，她周末常去汾陽路上的音樂學院學長笛。
“那我大概聽錯了，他好象說的是50弄吧。”“阿婆”象死要面子的傻瓜，漲紅臉，找出壹些匪夷所思的弱智借口替那個何塞把那些理由編圓嘍。
她們笑得更厲害，看 “阿婆”的眼神，好象她已經傻得不可救藥。
放學以後，毫不容易等她們幾個都走了，“阿婆”壹躍而起，跨上自行車飛快地出校門，她決定親自去實地考察壹番。
看見“汾陽路”的路牌，她的心怦怦怦跳得厲害。
“阿婆”放慢蹬車的速度，嘴巴裏喃喃叨念著，“不會的、不會的……”眼睛壹號號挨個數過去，頭幾號是幾家琴行、20號上海音樂學院、79號工藝美術研究所、不到100弄的地方是家酒吧，再過去不到20米，就到頭了，510弄哪裏可能存在？
短短的不到200個門牌號的汾陽路，“阿婆”蹬著她那輛老媽淘汰的“鳳凰”車，吱吱嘎嘎，打了好幾個來回，黃昏的梧桐樹影裏，壹個素色的女生淚光閃閃。
累了，“阿婆”在汾陽路和桃江路交界的普希金像三角花園裏坐了壹會，直到眼淚完全隱去。
末了，她決定，從哪裏跌倒的，再從哪裏爬起。
20分鐘以後，“阿婆”走進“百盛”旁邊的“麥當勞”，她看了半天，“板燒漢堡包”正在促銷，買壹個送壹對炸雞翅，她難得地決定瀟灑地吃上壹頓，撫慰自己受傷的心情。“板燒漢堡包”真好味，她三口兩口就解決了，“阿婆”越生氣飯量越大，這點上，她和媽媽出奇得相似。
啃麥辣雞翅的時候，雞肉絲嵌進牙縫，好衰，真像老人家壹樣了。“阿婆”不停對自己說：好姑娘不生氣，小騙子何足掛齒！
突然，壹個熟悉的聲音竄進她的耳朵。壹剎那，“阿婆”的背脊象被通了電，她緩緩轉身，看見那個混蛋男生對著桌子上壹雙嶄新帥氣的籃球鞋兩眼放光，扳著手指和對面的同伴說個不停——
“哈，這下我總算收集齊了四款耐克姚明鞋，姚明四柱壹代KT033的紅白款、藍白款去年買了，姚明四柱二代KT04全黑上個月在籃球神州網上訂到了。前兩天在百盛看到了全白款，這可是我的至愛。妳看，它只在細節的地方配上簡潔的藍和紅，穿上這樣的鞋打球，會不會象發夢壹樣神奇呢？哪想到，那天付帳的時候，汗，發現錢給人摸了。這下我團團轉，不曉得想什麽法子好……”
“想什麽法子了？”同伴追問。
“反正、反正……最後求人幫了壹記忙唄。”那小子含糊其辭。
“阿婆”呼吸越來越急促，把才咬了壹口的雞翅扔在盤子裏，她徑直走到他們的桌子旁邊，新鞋上那個耐克著名的小鉤子標記，鉤痛了她的眼睛，“我剛剛從汾陽路過來，我數呵數呵數到天邊，沒有500號，連400號、300號、200號也沒有！”
何塞臉色發白，慢慢站起來，他的同伴詫異地看著他倆。
“是不是我的腦門上生來刻著‘弱智’‘好騙’‘傻鳥’這樣的標記……？”“阿婆”聲音發抖，喉嚨發酸，下半截突然沒了聲音。
她驚慌地看著四周，餐廳裏嗡嗡的聲音包圍了她，所有的人好象都在幸災樂禍笑她——
“呵呵，弱智！”
“嘿嘿，好騙！”
“哈哈，傻鳥！”
“阿婆”受不了啦，蒙住臉，推了門就發足狂奔。
“宋小瓷，宋小瓷！”混蛋男生居然在後面追，拼命叫她的名字。
追到街角，“阿婆”猛然轉身，用盡力氣叫：“滾，滾！永遠別讓我再見到妳，見到妳就讓我想起自己到底有多傻！”
到家，老媽老爸都不在，這兩天他們重歸於好，親親熱熱逛街、跳舞、泡吧，不玩到半夜三更不罷休。
“阿婆”奢侈地放了半缸熱水，把自己丟在熱水澡裏，爆發過後沮喪排山倒海而來——
這麽多年來只是逆來順受，天知道她害怕的東西有多多：害怕爸媽真的離婚，所以乖順懂事，心事重得象個老太。
害怕同學都不理自己，所以任由她們叫她阿婆阿婆，壹副無所謂的樣子。
害怕被男生多看幾眼，就看出她又笨又傻，那個何塞不就是多看了她兩眼，害她手足無措，腦子短路，壹點也不防備地上了當。
“阿婆”抹了壹把臉，分不清是熱氣還是眼淚，反正她已經看準自己將來怎麽死了，不是被活活騙死，就是騙局被揭穿後被活活氣死。
5
何塞有些不認識自己了，原來自己真是那種為了喜歡竟然可以這樣不擇手段的小人。當時興沖沖去買心愛的籃球鞋，突然遭竊，身邊分文不剩。腦子壹片空白之後，就是抓狂、抓狂。當他第壹眼看見那個呆頭呆腦的女生，腦子裏壞壞的靈光壹現，好象撈到了壹根救命稻草……
“是不是我的腦門上生來刻著‘弱智’‘好騙’‘傻鳥’這樣的標記……？”何塞耳邊壹次次轟鳴著這句話，那個女生抖抖的嗓音，受傷的表情，還有那天他同伴說的壹句話—— “但願這世界上，不要從此少了壹個善良的女孩。”都讓他的心止不住壹次次發抖。
他坐臥不安，覺得自己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他要把錢還給她，雖然，這遠遠不足以彌補對她的傷害。但是，他還可以請求她打他、踢他，甚至咬他都可以，如果、如果那樣可以解恨的話。
何塞偷偷來到“阿婆”的學校，站在“阿婆”的教室外面，聽到壹群女生喈喈呱呱的聲音——
“‘阿婆’郁悶 死了，買裙子的錢被騙光了！”壹個女生好象很同情。
“她大概發花癡吧，那麽容易上男生的當！” 壹個女生好象很惡毒。
“我看她已經‘自暴自棄’，這兩天穿得更加亂七八糟。”壹個女生好象很肯定。
“妳說她還會不會來參加明天的派對？”壹個女生好象很擔心。
“放心，拖也要把她拖去，我就這樣跟她說，‘宋小瓷，來吧，機會難得，我們會教妳如何在帥哥面前保持頭腦清醒，如何防止再中‘美男計’……”壹個女生好象很有把握。
“噓，她來了……”
何塞趕緊躲到走廊的柱子背後，看見宋小瓷真的象個“阿婆”，裹在灰仆仆的衣服裏，頭發亂糟糟的，腫著眼睛，鼻子發紅，踢踢踏踏拖著腳步，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何塞閃電壹樣跳到她面前，飛快地塞給她壹樣東西，眨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阿婆“從驚諤中醒來，手心裏多了壹張紙條，上面用粗粗的慌亂的筆跡寫著——
求妳，明天給我壹個機會向妳道歉…… PS：我保證不會讓妳多看壹眼討厭的我。
混蛋何塞
何塞先來到淮海西路上的上海圖書館，他把壹樣東西放進了底樓大廳的壹個自動寄包箱裏，手裏攥著密碼條，走到大門口的臺階上，踱著步，忐忑不安地張望。
終於，壹個熟悉得讓他心驚的身影映入他眼簾。
他目不斜視地迎上去，和她插肩而過，兩人壹句話也沒說，他繼續往外走，她的手裏多了壹張密碼條。
“阿婆”進了圖書館大廳，打開箱子，她的眼睛壹下睜大了，壹個撒滿粉色小花的紙袋上，上面擱著壹個鼓鼓的信封。
她坐在清風習習的臺階上，悉悉索索展開寫得密密麻麻的幾頁信紙，在春天明媚的陽光裏，瞇起眼睛，讀著道歉、懺悔、祝福糾纏在壹起的味道——
在騙妳以前，我是這樣壹個癡心絕對的籃球男生——
喜歡突破上籃時，對手無奈的表情。
喜歡妙傳出手時，對手發呆的表情。
喜歡投籃得分時，對手郁悶的表情
當他看見那個天才的姚明在大洋彼岸，左側底線拿球，腳下迅速移動，擺脫對手，轉身，單手進球，完全是奧拉朱旺夢幻搬的步伐和進球方式！！他和康柏中心全場觀眾壹起失聲尖叫，他開始夢想那雙全世界唯獨穿在姚明腳下的籃球鞋，漢語拼音“Yao”和“11”兩個籃底銀邊的標誌被醒目地繡在鞋舌上。
他開始收集所有以姚明命名的耐克籃球鞋，省吃儉用，傾家蕩產，在所不惜。
女生會對壹條美麗的裙子相思成災，那麽男生呢，當他面對最夢想的那雙鞋子，竟然有了那樣齷齪的壹個念頭……
我的偶像，如果知道有我這樣的Fan，肯定也會為我羞愧的。
現在，我還要向妳承認，那天從壹開始，我就騙了妳，其實，妳穿那條裙子，真的很好看，而大力水手的女朋友奧利佛其實也很美眉。美眉不是說妳有多麽好看的臉蛋，妳有多麽完美的身材，美眉就是壹個女孩，穿著她心儀的新裙子，站在鏡子前面，充滿甜蜜、輕盈、幻想的那壹剎。
穿上這條蓬蓬裙吧，擦掉堆積在妳眼裏、心上沈沈的灰暗吧，世界上沒有壹個女孩應該被叫作“阿婆”。
我遇見妳，我傷害妳，最後，我唯願成全妳，成全壹個名叫宋小瓷的女孩的所有美麗。
壹個只配躲在角落裏深深的後悔，遠遠的看妳，永遠祝福妳的混蛋
上圖的衛生間有寬大明亮的鏡子。拘謹的她收腹、深呼吸，試著挺起胸脯，把粉色的裙子在身體上全部撐足。她吃力地把灰仆仆的外套塞進包裏，就象蛻下壹層重重的殼。然後她壹點點擡頭，踮起腳尖，微微旋轉，這時，她清清楚楚看見壹個女孩旋出了那塊深黑的累贅的影子，可人、嬌媚、清新……
春天的大街上，裙裾猶如充氣般地向四面蓬開，下擺象小鳥的嘴壹樣輕輕啄著她的小腿，在5月閃閃的陽光裏，她越走越快，把所有的自卑、自責、擔心統統甩在身後……
她要趕去穿上奶奶珍藏已久的精致高跟鞋，她要從頭到腳、美麗到底
她要趕去參加周春曉家的五月派對，她會擦亮所有人的眼睛：受了壹次騙，上了壹次當， 最大的“損失”就是從灰頭土腦的“阿婆”變成令人耳目壹新的美眉宋小瓷。
噢噢，壹個女孩從陰冷的冬天悠悠降落到閃閃的春天，印著奧利佛的蓬蓬裙就是她那頂美麗的粉色降落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