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吉布·邁哈富茲,王憲生譯。
第壹段
當他醒來時,他感到非常高興。與他平時淩晨的精神狀態相比,這太奇怪了。通常他起床後,要麽頭疼得厲害,這是在報社工作到很晚造成的,要麽是宿醉,這是在無節制的聚會上吃得太多喝得太多造成的。前壹天的憂慮和當天的問題經常讓他心煩意亂,於是他掙紮著起床,試圖聚集所有的精力去面對生活的煩惱。但今天他無疑是快樂的,充滿喜悅的。這種感覺是毫無疑問的,它是如此強烈,以至於他的思想和感官都能覺察到。他真的很開心。如果這不是幸福,那什麽是幸福?他覺得自己器官的功能與周圍的世界完全和諧。他身體裏有無限的活力和巨大的能力,他能以巨大的技巧和信心做好任何事情。他的內心充滿了對人、對動物、對物的愛,他感到無比的樂觀,仿佛最終戰勝了恐懼、焦慮、疾病和死亡。首先,壹種不可理解的感覺彌漫在他的身體和靈魂中,奏出愉快、滿足、平和的調子。
他陶醉在這種喜悅中,細細品味,並對其神秘的來源深感驚訝。他的過去不能解釋它,他的未來也不能證明它。怎麽來的?會持續多久?哦,不,那壹定只是壹種轉瞬即逝的情感,絕不會長久。如果持續下去,人就會變成天使,到達天國。讓他享受它,接受它,珍惜它,在它成為遙遠的模糊記憶之前。
第二部分
他津津有味地吃著早餐,看著給他端飯的阿姆貝什,臉上不時露出愉快的微笑。老人越來越驚訝和不安,因為他的主人通常不會朝他的方向看,除非他發號施令或提出問題。然後他對他說:“告訴我,阿姆貝什,我是壹個快樂的人嗎?”
仆人不知所措,因為主人第壹次以同伴或朋友的身份和他說話。壹陣尷尬的沈默後,他回答道:“主人受到了上帝的保佑,所以他很幸福。”
“妳是說我會幸福地擁有顯赫的職位、漂亮的公寓和健康的身體?妳是這個意思嗎?妳真的覺得我是個幸福的人嗎?”
“師傅比常人更努力,經常在和別人激烈的爭論中發火。”
他笑著打斷他,問道:“妳呢?妳沒有煩惱嗎?”
“當然,每個人都有煩惱。”
“妳是說不可能有完美的幸福?”
“哦,這就是生活的本質。”
貝什,或者其他任何人,妳怎麽能想象他的快樂心情呢?這是壹種奇怪而獨特的感覺,仿佛這是他自己心中的秘密,沒有人擁有。
第三部分
在報社的會議室裏,他看到他在世界上最大的對手正在翻閱壹本雜誌。那人聽到了他的腳步聲,但沒有擡頭。他必須有壹個快速的壹瞥,但他不想註意他,以保持他的心情平靜。在平常的會議上,他們經常意見不壹,用最難聽的話猛烈攻擊對方,就要打起來了。就在上周,他在工會選舉中被對手擊敗,這對他的自尊心是壹個很大的打擊。他感到痛苦,前途黯淡。現在,他帶著輕松無憂的心情走近對手,陶醉在那種美妙的幸福中,充滿了包容和原諒,仿佛變成了另壹個人來表達建立友誼的願望。他微笑著迎接他,沒有任何尷尬。那人驚訝地擡起頭,沈默了壹會兒才平靜下來,簡短地回答了他的問候,好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在他身邊坐下,說道:
"今天的天氣非常好。"
“哦,是的。”
“這樣的天氣讓人感覺很幸福。”
男人小心翼翼專註地看著他,然後喃喃地說:“我為妳的幸福而高興。”
他笑著說:“那是難以置信的幸福。”
那人吞吞吐吐地回答:“希望我不會在今天的編輯會議上破壞妳的好心情。”
“哦,絕對不是。我的觀點眾所周知。但我不介意編輯部的成員是否接受妳的觀點。這根本不會破壞我的快樂心情。”
“妳壹夜之間變了很多。”
“事實上,我感到無比幸福。”
"我打賭妳的兒子已經改變了永遠留在加拿大的想法."
他咯咯地笑著說:“不,我的朋友,他沒有改變主意。”
“但這是妳難過的最大原因。”
“哦,是的。我再三懇求他回來解除我的孤獨,報效國家。但他告訴我,他打算與壹位加拿大合夥人創辦壹家工程企業,甚至邀請我加入。他想住哪裏就住哪裏。但是現在妳看,我很開心,開心得不可思議。”
“這是妳自己獨特的勇氣。”“我不知道是什麽,但我真的很開心。”
是的,這就是幸福,富足,有形,像絕對的力量壹樣堅定,像空氣壹樣自由,像火焰壹樣強烈,像花朵壹樣迷人。但是這種不正常的感覺不能持續。
被他友好的態度吸引,男人溫柔地說:“其實我壹直把妳當成壹個暴力的人,給妳帶來很多痛苦。”
“真的嗎?”
“妳不知道什麽是妥協。妳總是緊張地活著,全心全意地投入生活,努力爭取力量,仿佛任何問題都關系到生死。”
“對,就是這麽回事。”
他大方地接受了批評,仿佛這只是幸福海洋中的壹朵小浪花。他帶著燦爛的笑容問道:“那麽,妳認為我應該安全地處理事情嗎?”
“當然可以。以我們昨天討論的種族問題為例。我們觀點壹致,這個問題需要我們的熱情達到憤怒的程度。但那是什麽樣的憤怒呢?從某種意義上說,應該是理性抽象的憤怒。這種憤怒不應該讓人緊張,導致消化不良或血壓升高。對不對?”
“現在我很清楚了。”
他的心裏不會漏出壹滴快樂。種族主義,越南,安哥拉,巴勒斯坦...任何問題都不會侵入他內心周圍的幸福堡壘。每當他想到壹個問題,他就會開心地咯咯笑。這就像是壹種巨大的幸福,對任何苦難都無動於衷,總是對痛苦微笑。他想笑,想跳舞,想唱歌,用自己無限的快樂掩蓋世界上的各種問題。
突然,他覺得辦公室對他來說太小了,不想工作了。他甚至對思考工作沒有絲毫興趣,這是壹種恥辱。他根本無法把自己的思想從那個快樂的天堂中抽離出來。當他陶醉在那種可怕的快樂中時,他怎麽能描述那輛掉進尼羅河的無軌電車呢?是的,很可怕,因為我不知道它是從哪裏來的,它是如此的強大,以至於讓他筋疲力盡,讓他失去了意誌。現在是中午,這種感覺仍然支配著他,沒有減弱的跡象。他把壹張白紙扔在桌子上,開始在房間裏踱步,笑著打著響指。
他有壹段時間很擔心,但這種擔心並沒有進入他的內心,而是像隱形思維壹樣浮在他的大腦表面。他有了壹個想法:刻意回憶壹下生活中的不幸,看看對他現在的心情有什麽影響。我希望這能幫助他恢復壹定程度的平靜,至少讓他相信這種快樂終將消失。比如,他回憶起妻子的死,以及與之相關的所有悲慘場景。但這件事在他看來就像是壹系列的動作,毫無意義,毫無效果。好像是另壹個女人,另壹個男人的妻子,死在了遙遠的古代。這種記憶甚至對他產生了愉快的影響。他笑了,忍不住笑了。
第四節
他記得他收到兒子的第壹封信,信中他宣布他計劃搬到加拿大,同樣的事情發生了。當他開始想象世界上的血腥場景時,他的笑聲變得更大,其他辦公室的人都能聽到,甚至在街上。沒有什麽能觸動他的幸福。悲傷的回憶像細浪壹樣輕輕浮起,輕撫著岸邊的沙灘。然後他離開了辦公室和整棟樓,沒有留下壹封沒有參加編輯部會議的道歉信。午飯後,他像往常壹樣上床小睡壹會兒,但他感到十分清醒。在這個讓他保持清醒的明亮、喧鬧和歡樂的世界裏,沒有壹絲睡意。他必須休息,安靜壹會兒,有壹些慣性,感官有些麻木。但是怎麽才能做到呢?最後,他站起來,哼著小曲在公寓裏走來走去。他對自己說,如果這種精神狀態和這種感覺持續得更久,他就會完全失去睡眠、工作或悲傷的能力。該去俱樂部了,但他不想見任何朋友。沒完沒了地談論公共事務和個人煩惱是沒有意義的。如果他在談論最嚴肅的事情時大笑,朋友們會怎麽看他?不,他不需要任何人。他不想說話。他必須獨自坐著或步行數英裏來釋放他旺盛的精力。他必須認真考慮自己是怎麽回事。這種不可思議的快樂是如何打擾他的?他還能承受這個無法承受的負擔多久?這種感覺會不會讓他永遠失去工作和朋友,失去睡眠和安心?他應該向它屈服,隨波逐流嗎?還是應該通過思想上的努力,緊張的工作或者專家的建議找到發泄的方式?當他被叫進朋友辦公室的檢查室時,他感到有點尷尬,朋友是壹位著名的醫生。醫生笑著看著他說:“看來妳沒什麽問題。”
“我來找妳不是因為我生病了,而是因為我感到快樂。是的,我非常高興,”他猶豫地回答。
充滿焦慮和驚訝的沈默。
“那是壹種奇怪的感覺,我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但是很嚴重。”
醫生笑著跟他開玩笑說:“希望妳有傳染病。”
“哦,不要小看它。我告訴過妳這很嚴重。”
然後他開始講述自己的快樂,從早上起床壹直到來這裏咨詢。
“妳喝過酒嗎?妳服用過什麽藥物或鎮靜劑嗎?”
“沒有,我從來沒有拿過這樣的東西。”
“也許妳在工作、愛情或者金錢上有了很大的收獲?”
“沒有,在這些方面沒有收獲。其實在我的生活中,痛苦的原因比快樂的原因多得多。”
醫生非常仔細地檢查了他,然後驚訝地聳了聳肩說:“妳的身體完全健康。我可以給妳開些安眠藥,但妳必須咨詢神經科醫生。”
另壹位專家給他做了同樣徹底的檢查,然後對他說:“妳的神經狀況很好。”
“妳對我的情況有令人信服的解釋嗎?”
“對不起,妳的神經系統沒有問題。”
每次聽到其他專家同樣的回答,他都會笑,然後笑著為自己的笑道歉,仿佛那就是他表達焦慮和絕望的方式。伴隨著這種巨大的幸福,他感到非常孤獨,沒有朋友或導師幫助他。突然,他想起街對面有壹家心理分析師開的診所。但是他不信任這些精神分析師,盡管他知道精神分析的本質。此外,他清楚地知道他們的治療會持續很長時間,所以他們幾乎成了病人身邊的夥伴。他會嘲笑他們用自由聯想的方法來治療疾病,以此來提示隱藏在潛意識中的神經疾病。在去醫生診所的路上,他仍然微笑著,尤其是當他看到那個人在聽他講述關於幸福的離奇故事時。醫生通常聽人們講述關於歇斯底裏、抑郁、焦慮或精神分裂癥的故事。
“說實話,醫生,我來找妳是因為我非常高興。”
他看著醫生的臉,想知道他的話的效果,但醫生仍然像往常壹樣平靜。他剛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醫生就做了個手勢讓他停下來,平靜地問:“是不是壹種巨大的、奇怪的、令人筋疲力盡的幸福?”
他驚訝地看著他,正要開口說話,醫生又說:“這種快樂會讓妳無法工作,厭倦朋友,無法入睡,遇到痛苦還會開懷大笑。”
“妳壹定是個能讀懂人心思的人。”
“哦,不,壹點也不,但我每周至少會遇到壹個類似的案例。”
“是流行病嗎?”
“我沒那麽說。我甚至沒有說我到目前為止已經找到了壹個案件的起因。”
“是病嗎?”
"所有病例仍在治療中。"
“妳確定他們都不正常?”
“哦,在我們的工作中,這是壹個必要的假設。”
"妳有沒有在他們中間發現任何精神錯亂或不安的跡象?"他急切地問道。他焦急地用手指了指,醫生肯定地說:“沒有”,我明確地告訴妳,都是正常的。但是妳需要壹周開兩次會。妳不應該擔心,妳不應該難過..."
擔心,難過?他笑了笑,然後咧嘴大笑,直到突然大笑起來。然後他的反抗徹底崩潰,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作者簡介
埃及作家naj CB maha FZ出生於開羅的壹個中產階級家庭。1930至1934就讀於開羅大學文學院哲學系。畢業後,他在宗教基金部、文化指導部和關註文學、藝術和社會科學最高委員會工作。自1971起,在《金字塔報》編輯部工作,在開羅被稱為作家。他曾多次獲得埃及國家文學獎。從65438年到0988年,他成為阿拉伯世界第壹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是因為他的作品(街魂)“創造了壹種全人類都能欣賞的阿拉伯敘事藝術”,“對今天具有尖銳的現實意義,對覺醒的人們具有啟發性的思想”。
主要作品有:歷史小說《命運的嘲弄》《拉·杜比斯》《塔伊巴之戰》。現實主義小說《新凱洛》,小說三部曲《兩宮之間》等;還有《麥克戴格巷》、《賊與狗》、《路》、《乞丐》、《尼羅河上的私語》、《名聲不好的家庭》、《雨傘下》、《卡納克咖啡館》、《法官大人》、《平民史詩》、《愛情時代》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