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奎山
無情的歲月犁鏵在我的生命心田犁過了幾十個春秋,從懵懂無知少年,到青蔥韶華,壹直犁到不惑之年中的滄桑,無數個殘陽泣血的風雨飄搖日子裏,在路上走累了,喘息間隙,記不清多少次驀然回首,銘刻在腦海裏的、那壹串串足跡,總是把視線和回憶拉回我六十年代末的深山老林的村莊,那裏是我出生的故土,塞外高寒地區的木蘭圍場德合公村。
四季分明的塞外黑土地,孕育著山裏人的聰明智慧,從走出繈褓,父母攙扶著我蹣跚學步,小腳丫穿著母親縫制的繡花窩窩鞋,營養不良的大腦袋戴著母親手工針線做的黑綢鍛面虎頭帽子。
生產隊大集體年月裏,積極響應偉大領袖毛主席號召:深挖洞,廣積糧。秋收後的大場院,米谷堆積如山。為了時刻保障戰備糧食充足,馬頸串鈴叮當,裝滿大麻袋糧食的馬車,壹輛輛不分晝夜,歡快地送交到人民公社糧站,德合公村生產隊幾乎每年都被上級評為“交公糧先進生產隊”。
優質糧食全部交給國家,剩余的“不合格”幹癟糧食,作為口糧分給生產隊社員們。糧食不夠吃,偉大聰明的人民社員,向大自然要供給,活生生把榆樹皮刨下晾幹碾壓,過籮篩成粉,摻以蕎麥粉,加入響邊開水揉上勁兒。
把山榆木材質打造的饸饹床,架在大柴鍋上,鍋裏開水沸騰後,父親配合母親按壓饸饹床杠桿,隨著饸饹床“吱吱呀呀”聲,壹縷壹縷野菜雜面團壓成了饸饹面條,佐以酸菜鹵,勁道噴香的饸饹面條出鍋了,盛滿壹個個粗瓷大碗,弟兄們人手壹碗,盤腿坐在大火炕上,圍著碎木拼接的飯桌,就著芥菜櫻子鹹菜,吧唧嘴聲,“滋滋溜溜”狼吞虎咽饸饹面條聲,窗外老杏樹上家雀兒嘰嘰喳喳聲,風聲,雨聲,奏成壹曲最美的原生態山村樂曲,伴著我們小時候的精瘦草包肚子被撐得滾圓才撂下飯碗筷子,發出“叮當”聲,那個年代的日子就是這麽有滋味。
母親制作的榆樹皮饸饹面,面裏揉進了父母的舐犢之情,用癟谷子面粉,調成面糊,烙制的“鍋出溜”,養育著我們成長。家裏弟兄多,姐姐和長兄我沒見過,年幼時夭折,母親每每講起,滿眼噙著淚水,我靜靜聽著想著,想象著長兄和姐姐長得什麽樣子。
我長到和竈臺壹樣高時候,母親用舊衣服,碎布頭,五顏六色雜布,給我縫制了壹個大書包,賣了十個雞蛋,掙了六毛錢,樂樂呵呵的把我送到村裏小學校讀書。
放學回家,我就寸步不離母親身旁,看母親燒火做飯,我布滿黑皴幹裂的小手趴在土竈臺上,聚精會神看母親烙“鍋出溜”,母親壹邊往竈膛裏添柴,壹邊用壹把木頭勺子轉圈在大泥瓦盆裏攪和,舀滿壹木頭勺子面糊,均勻順著大柴鍋沿淋下去,竈膛裏“劈劈啪啪”的柴火跳動著歡快火焰,片刻間,金燦燦的“鍋出溜”出鍋了,薄薄的,壹張壹張摞起來,壹直把壹大泥瓦盆面糊烙完。
母親有壹手好飯食,聞名十裏八村,無論什麽幹癟雜糧,還是田邊生長的各種野菜,初春鮮嫩的楊樹葉子,榆樹錢,山林裏的野蘑菇,榆樹皮,經過母親巧手加工,都成為我們吃不完的“ 美食 ”。母親做的攸面土豆苦粒最出名,出鍋趁熱吃,勁道噴香,就著濃鹽水浸泡的曲麻菜,婆婆丁,車軲轆菜,我們弟兄幾個非吃撐到嗓子眼兒。
母親對野菜有獨特“研究”,做各種野菜,楊樹葉子,榆樹葉子,榆樹錢兒,那壹套套精湛廚藝在十裏八村出了名氣。
山村的每壹個夜裏,都有著想忘也忘不掉的故事,社員們非常規矩地按照先來後到順序排隊,輪番在村裏的大石頭碾子磨坊裏,碾壓著壹切能食用的東西,絞盡腦汁把田野裏生的,山上長的,壹切可能食用的東西都碾壓成粉。饑餓的人們恨不得把大河套裏的石頭碾壓成石頭粉充饑度命。
秋高氣爽,月黑風高,村裏壹口百年老井旁有座大碾房,碾房土墻壁燈窩裏,母親把麻油燈撚拔得明亮,壹筐筐土豆從老井旁石頭槽裏洗凈剁碎,碾房裏,驢拉人推,全家人壹起上陣,輪番推碾子給毛驢助力,壹桶桶土豆聳排了壹溜。燈影婆娑,哥哥們在父母指揮下,幹得熱火朝天,幼小的我壹手緊緊牽著走路還不穩的弟弟,壹手緊緊握著壹根小木棍做的麻繩鞭子,安靜看著,靜靜想著,深情記住了這樣的每壹年,每壹個迷人的夜晚。
土豆聳打團曬幹,摻和蕎麥粉或蓧麥粉,囤積起來做冬儲糧食。
秋天是迷人的季節,大柴鍋裏有吃不完的 美食 ,把豆角,土豆,放滿大柴鍋,註入壹桶井拔涼水,放壹碗大青鹽粒,把碾壓後的麻籽用水稀釋過籮,大柴鍋裏就有了壹層黃色的麻油珠子泛起,鍋壁上貼壹圈土豆聳餅子,那口感既筋道又幹巴,餅子下面有壹層金黃色饹餷,趁熱吃,脆脆的。
母親做的燉鹹芥菜疙瘩也是壹絕,鹹芥菜疙瘩切成條,放幾塊陳年臘肉皮,自制的土豆粉條,蒸壹泥瓦盆小米幹飯,全家人圍在炕桌吃飯,聽著從窗外傳來左鄰右舍嘻嘻哈哈的歡快嬉笑,童年的我感覺好幸福。
那個年月裏,靠吃糧食吃不飽,山野菜,榆樹皮,榆錢仁,山丁子,楊樹葉子,橡子面,被火熱年代的人民社員演繹得其樂無窮,基本解決了當時大環境背景下的溫飽。
幾十年過去了,難忘的是父母養育我們的心酸血淚,父愛如山,母愛如海,我們弟兄們沒有在特殊的年代裏餓死,在父母精心哺育下,粗茶淡飯佐以野菜榆樹皮,茁壯成長,感激不盡的是父母養育恩情,記住童年裏的快樂與酸澀,懂得怎麽去做壹個感恩的好人,怎樣去回報父母的養育恩情。
黨的惠民、富民好政策,讓昔日吃 “大鍋飯”的貧窮落後山村變得富裕起來。但無論日子怎麽變化,留在大腦深層裏的童年回憶都終生難忘;無論時代幾度變遷,村裏老井旁的大碾房,碾房土墻壁上的煤油燈窩窩,還有父母壹生的艱辛養育恩情都刻骨銘心。
竣稿於2021年3月19日 天津薊州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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