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為有壹點是完全不能原諒的,這樣壹種人間極品的特色美食,居然未被載入楚鎮的地方誌。由於我的大舅是地方誌的編委之壹,我有機會查閱了大多數楚鎮誌的案卷,尤其是食品部分,這些糟糕的地方誌撰寫官員似乎毫不重視食品部分,他們只是記載了“油蛋”“油盾”“息餅”等這些並無多少鮮明特色且口味又很壹般的小吃(即使這些小吃也記載的很粗略和不負責任),卻遺漏了我們偉大的果皮包子。我曾經就此慷慨激昂地質問大舅:妳們為什麽不記載果皮包子啊?我的老大舅連看也不看我壹眼,壹邊繼續低頭看著他的經書,壹邊慢條斯理地說,這個妳不要問我,我只負責宗教卷。這就是我的大舅,說得好聽壹點,他是壹個職業宗教研究者,說得不好聽點就是個念經的,他整天就知道看那些般諾菠蘿密經或金剛經什麽的。我真想對他說:我們陳家果皮包子就是因為妳才敗落的!
幾乎可以肯定:我是這個世界上惟壹記載果皮包子制作工藝的人,可惜的是我自己並不會做果皮包子,我只能根據我有限的了解來寫。下面開始吧。
原料:上好的木東番薯(木東番薯是壹種糖份較大的高品質紅薯,根據我的經驗在楚鎮之外我沒有吃到這種紅薯),上好山粉(山粉大概是壹種紅薯澱粉),新鮮蘿蔔(不能太大),豆腐幹,排骨肉(壹點點把排骨間的精肉剔出來),蝦皮,蝦仁,魷魚,鰻幹等等(還有壹些東西我實在不知道是什麽)。調料:很遺憾,這方面我幾乎壹無所知,我想應該主要還是鹽味精醬油醋料酒香油茴香八角蔥蒜之類,但是我知道料酒的量很重要。
制作進程:首先把木東番薯,洗幹凈,削皮,放到蒸籠裏蒸熟至爛,然後將蒸熟的番薯加適量山粉,用手(手壹定要洗幹凈,特別是上完廁所後,要達到潔僻的要求)和成泥,這壹步非常關鍵,和的時候番薯和山粉的比例很重要,直接影響果皮包子的成色和口味,由於兩種東西都是固體(不能加水),因為調和難度就很高,全憑經驗和感覺。和好的番薯泥,先放壹邊。下面開始弄果皮包子的餡兒,將新鮮蘿蔔,豆腐幹,排骨肉,蝦皮,蝦仁,魷魚,鰻幹等等切成丁,先加水把這些東西和部分調料壹起煮壹煮,煮到半熟的時候,撈出來,在鍋裏防入少量植物油,先放排骨肉,再放其他主料開始翻炒,加入另壹些調料,炒熟為止(這個時候其香味已經難以抵擋了)。接下來,我們把剛才和好的番薯泥,用手捏成壹個小圓筒形,用小勺子把做好的餡兒舀入其中,然後把口子包起來封上,並捏出壹個蒂頭來(這是果皮包子的重要標誌)。等全部的果皮包子都包好後,分批放入蒸籠,蒸熟,出籠。至此,果皮包子制作完成。
待蒸汽緩緩散開後,我們看到壹個個果皮包子呆在那裏仿佛剛剛出欲的美少女的……(此處刪去46字),事實上果皮包子的手感真的很特別,要不是其香味的誘惑,放在手裏簡直舍不得吃,當然,壹旦吃了壹個,那麽上帝也無法阻止妳吃第二個第三個……
在楚鎮,有兩家的果皮包子是最有名的,壹個是陳家,壹個是袁家。兩家都有近百年的傳統,兩家的果皮包子各有風格,陳家果皮包子以餡兒見長,在餡兒的烹飪上有獨門配方,秘而不宣。而袁家則以皮兒為優,其調和皮兒的手藝如火純青,另外他們所用的木東番薯在必須是他們自家種植的。陳家果皮包子目前的代表人物是陳彩香,我的母親。實際上,我母親並沒有得到陳家果皮包子的真傳,根據傳男不傳女的家族規定,我外公將果皮包子的的手藝傳給了我的大舅和二舅,我二舅十幾年前腦溢血死了,而我的大舅自青年起就迷戀宗教,對祖傳的果皮包子毫無興趣,竟將果皮包子餡兒的獨家配方遺失,正宗的陳家果皮包子從此失傳。幸好我的母親從小心靈手巧,從我外公那偷學了部分手藝,並且根據口味的回憶摸索陳家果皮包子餡兒的配方,但是作為壹個賢妻良母她也無心去振興陳家果皮包子,於是除了母親,父親和我可以算是僅存的能吃到陳家果皮包子的兩個人,真不知道是應該感到慶幸還是悲哀(顯然父親看上好象是慶幸)。
關於袁家果皮包子,我所知道的並不多,因為他們家有壹個重要原則,就是:任何時候不和家族以外的人談論果皮包子。他們家的人個個沈默寡言,帶著壹種家族性憂郁。袁家果皮包子現在的代表人物叫袁山,這個人簡直可以稱得上“果皮包子家”,他壹生都在研究和修煉袁家果皮包子的制作手藝和木東番薯的種植技術,為了不使袁家果皮包子外傳,他甚至娶了壹個啞巴老婆,他的手藝可能已經超越他的祖上,在解放路開了壹家果皮包子店,生意非常之好,連我父親和我都經常去吃,但是由於其保守的作風和經營模式,他們的店並沒有像全國其他名小吃老字號店那樣發揚光大,而壹直是壹個中小規模的老店。還有壹點比較遺憾,他是壹個文盲,因此不可能以文字的方式記錄他們的果皮包子。比這更遺憾的是,他的獨子袁立誌並沒有繼承袁家果皮包子。由於長期操勞(即要負責木東番薯的種植又要每天做大量的果皮包子而且還要經營管理店鋪)以及精神上的壓力和絕望,袁山蒼老的十分厲害,看上去要比他的實際年紀大許多。人們難得看到他的笑容,即使是包子店的常客(顧客壹般是他老婆招呼,他很少與顧客說話)。唯壹例外的是,我家的人來到他的包子店的時候,他會親自出來招待並且以真誠的笑容相迎,這也許是出於他對陳家果皮包子的尊敬,而對於我,他每次總是讓我隨便吃,然後在旁邊問我,喜歡果皮包子嗎?我就使勁點頭,說,恩。這個時候,他就會特別欣慰的說,喜歡就好,喜歡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