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王徐洲 編輯丨文姐
缺油水的肚子
現在對食堂吐槽的不少。常常和環境嘈雜,品種單調,沒啥味道等聯系在壹起。對這樣的認識我是堅定的反對者。我認為這是忽略了肚皮的需求和感受。我相信,像我這樣年紀,經歷過饑餓災荒的人,壹個肚子咕咕叫的人,看到食堂,聞到食堂飯菜的香味,是壹種多麽美好的享受和記憶。這種記憶甚至是刻骨銘心的。
在我68歲的生涯中,很不願意回憶前20年的日子。特別是對食物的回憶。只記得,我上小學之前,最奢侈的就是早晨在被窩裏醒來,摸枕頭底下有壹塊我娘塞給我的玉米餅子。那只是比核桃稍大的壹塊,也就是壹大口。自己舍不得大口吃掉,壹次啃玉米粒大的壹點。再往後,就想也不敢想了。三年自然災害。餓殍遍地。野菜樹皮都吃光了。我餓得頭發都掉沒了。傷心,不說了。
1963年以後,有了好轉。但也是半饑半飽。而且吃的大都是紅高粱和地瓜幹。紅高粱吃了就便秘,地瓜幹同樣很難下咽。那時最盼望能吃壹頓摻壹點豆子面的玉米餅子。常年吃不到點油水。不過年聞不到肉味。在這樣的生活中我漸漸的長大了。
砸在頭上的大餡餅
我20歲那壹年,天上壹個大餡餅突然掉到我的頭上。那壹天,我正在地裏挖水渠,汗流浹背。生產隊長對我說,妳明天去體檢,當工人。我開始不相信,因為隊長經常和我開玩笑,我沒當真。但這次隊長不是開玩笑。就這樣,我當了石油工人。
當石油工人是我夢寐以求的。因為我從小就知道他們的生活。油田開發初期我家裏就住過石油隊。
經過規定的程序後我被分配到了運輸處二大隊四中隊。在供應處的南邊。這個轉變對我來說是太大了,這個過程的每壹個細節至今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最令我忘不了的還是吃的第壹頓飯。在中隊長的帶領下,我們幾個新工人來到食堂司務長辦公室,從會計那裏買了飯票。
壹進食堂,我就被那股飯菜的香味鎮住了。當時的感覺就是現在能寫幾個字的我也形容不出來。壹句話,就像是喝醉了壹樣。這是壹種從來沒有聞到過的香味。從鼻子裏壹下就沁進胃裏,就好像吃進去了壹樣。
記得打飯的窗口前有塊黑板,上面寫著三種菜名。按價錢排的序。第壹種是壹角錢壹份的蘿蔔粉條。第二種是壹角五分的肉炒白菜。第三種是兩角的肉燉粉皮。因為我已經好長時間沒吃肉了,還有那滿滿的飯菜的香味,盡管很心疼還是忍不住買了壹份肉炒白菜。還有三個白白的大饅頭。平時,這種饅頭只有過年才能吃到壹點。那份菜分量很足,有四五片肉,最重要的是油很多,菜湯上面漂著滿滿的油花。我從沒有吃過放這麽多油的菜。這是我記憶中最香的壹頓飯。
以後在雜七雜八的飯店和其他地方吃過很多花裏胡哨的飯,沒有哪壹頓飯比得上這壹頓。這頓飯吃得我暈暈乎乎的。回到宿舍,半天腦子調不過彎來,還像做夢壹樣,難道以後就光吃這樣的飯了?不敢相信。但前前後後想了想,斷定,我已經是壹名石油工人了。以後就是吃這樣的飯了。
更大的驚喜是在後面。我們這個食堂是第壹司助食堂,是油田的標桿食堂。規定每周都要有至少壹次油條,水餃等七八種當時是最好的飯。特別是經常有紅燒肉,三角錢壹份,足夠壹個人吃的。那時,對舌尖而言幾乎每天都有驚喜。那個年代要吃好是很不容易的。
我們食堂好東西真不少。壹次我偶然到了食堂的倉庫,看到滿滿壹屋子面粉,壹袋壹袋的從地面壹直碼到屋頂。這是我第壹次見到有這麽多面粉。更讓我驚訝的是,另壹個屋子裏擺著十幾個大缸,裏面都是滿滿的豬大油。這可是最緊俏的東西。我們食堂竟然有這麽多。以後知道。食堂管理員是壹個有本事的人,他和濰坊肉聯廠有關系。我們是運輸單位,那個年代,車也是很緊俏的東西。互通有無,就有了我們食堂比較充足的豬肉和豬油。知道了食堂倉庫有這麽多東西後,感覺自己很富足,不用擔心挨餓了。
我參加工作後每月有40元的工資,這在當時就是高收入了。和我壹塊參加工作壹名同伴的爸爸擔任公社書記,屬科級幹部,每月才35元的工資。我父親的級別相對來說高壹點,是行政17級,每月77元。兩年後,我出徒,基本工資加特種車輛補貼,再加每月能拿到七八元的出車費,壹月就有近70元的收入了。這相當於當地地方壹個副處級的工資。
那時不像現在,沒有買房買車買衣服等負擔,就是吃。現在說的土豪,當時我就有種土豪的感覺。但我還是給自己定下了壹個標準,每月最多15元的餐費。因為我當時三個弟弟壹個妹妹都在上學,用錢的地方不少。這是個中等標準。這個標準能隔三差五吃壹個比較硬的菜。所以吃的就算比較豪華了。現在想起來國家對我們石油工人不薄。
吃遍天下
我所在的四中隊是負責給井隊搬家的,就是把打完井的設備搬到新的井位。這就有了壹個新的舌尖上的享受。就是在井隊食堂吃飯。
當時我們運輸處的飯票全油田的食堂都收。井隊食堂也不例外。井隊食堂通常有壹兩個炊事員。這炊事員來自天南地北。去到井隊作業,就經常吃到不同地方風味的飯菜。盡管都是大鍋飯大鍋菜,但大部分都美味可口。並且常常有意想不到的驚喜。
我開的是壹臺英國考爾斯吊車,記得這大概是1975年左右,在河口壹個井隊吊裝設備。中午說是吃粉蒸肉,要三角錢壹份。當時最貴的紅燒肉也就三角錢,這又是粉又是蒸的,感覺和肉沒有多少聯系。也能收三角?打上了壹看,半飯盒,全是白白的裹了壹層白面的肥肉條子。我立即就想,這些分量這些肉,三角錢不貴。
當吃了第壹口,幾乎就是驚呼了壹聲,太好吃了。當時我已經吃了很多的好東西了。舌尖上的功夫也是久經考驗。但還是沒有吃出為什麽這麽香。這是從來沒有吃過的味道。吃了幾片琢磨了壹下才斷定,這份肉竟是甜的。是放了很多的糖。這超出了我對肉食烹調方法的理解範圍。
我相信這頓飯我能記壹輩子,是壹份留在舌尖是永恒的美味。原來這個井隊是從武漢油田來的,都是湖北老鄉。粉蒸肉是他們的家鄉菜。像這樣的驚喜經常的碰到。因為我們司機是吃遍全油田的。
舌尖上的豪橫
吃食堂,我的舌尖也有很多特別豪橫的記憶。大概是上世紀70年代中期。半夜隊長把我叫起來,讓我去黃河參加油建的作業,是通往齊魯石化的管線出故障了,要搶修。
到現場後,安排我把車開到壹艘船上,再去河中間作業。我壹看,嚇了壹跳。船太小了。車重船輕很容易翻船。特別是上船的時候。車的前輪先壓船,船壹邊吃重。就像要翻下去壹樣。當時是油田領導親自現場指揮。油建公司的壹個隊長特別厲害。動員的時候是這樣說的。設備掉河裏立即更換設備。人死了就是烈士。因為這是關系到齊魯石化的正常生產,是有國際影響的。不能讓封資修看我們的笑話。
盡管動員的我熱血沸騰,但看著翻滾的河水心裏也很害怕。革命不拼命,要命有啥用。自己也沒有表現出猶豫。那是冬天,我把棉衣棉褲都脫了。準備萬壹翻了船,如果自己能跳到河裏還能遊幾步。盡管遇到了好幾次驚險,但最終完成了任務。
天快亮的時候,我上了岸。這才感到饑腸轆轆。盼啥來啥。只見開來壹輛嘎斯車,從上面擡下四個大蘋果簍子。這種簍子能裝60斤蘋果。但裏面裝的不是蘋果。是壹簍子壹個個的大燒雞,壹簍子炸魚,還有兩簍子饅頭。車上還有壹保溫桶的稀飯。
這是我第壹次見用這種容器裝這種東西。第壹次見到這麽多整只的燒雞,太養眼了。當時現場有50來個人。這是明擺著讓我們這些人不用交飯票,更重要的是放開來吃。
都是些幹重活的年輕人,都饑腸轆轆。都疲憊不堪。更重要的是剛從很危險的作業現場下來。面對著成堆的天下美味。接下來的場面就不用說了。我們都是把整只雞吃進去的,還有魚什麽的。我反正是吃的很飽了。
也許是我幹的活比較危險,吃完飯後,那個油田領導說,小王,坐我的車回去。領導坐的車是上海牌轎車,當時整個油田也沒有幾輛。我自己的吊車還在船上。這是我活到現在,第壹次這麽大的領導喊我。也是第壹次坐臥車。
這頓飯什麽味道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饑腸轆轆的時候吃了最高檔的食品。並且吃的酣暢淋漓,氣壯山河。
永遠忘不了食堂給我留下的那些美好的回憶。
作者簡介:王徐洲,1952年出生。退休前為勝動集團職工,高級政工師。曾擔任分廠廠長和黨支部書記等職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