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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姐姐

姐姐(1)

姐姐給了我壹塊巧克力,還是德芙的。

我簡直高興壞了,要知道我們根本沒有零花錢,連壹角都沒有,我沒有去想姐姐為什麽會有錢買這麽好的巧克力。

晚上下了場大雨,我知道這樣潮濕的氣候自己是要受罪的。只要天氣冷得慌,或者下大雨,我的右膝蓋就會疼,骨頭移動再掰開壹樣的疼。

我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我只知道兩種原因,壹種是我媽給的,說在我不會說話的時候,不小心將我樓梯上滾了下去,也許是把膝蓋的某根骨頭給移位了,更糟的是也許跌壞了。還有壹種是我自找的,下雨天我去上學的時候,總是把褲子給淋濕了,我穿著這濕褲子坐在教室裏,直到褲子漸漸地在我的皮膚上幹了。久而久之,我的就壞了。壹種叫風濕的疾病。

也許兩種都不是。我媽叫我忍。因為我還沒有到死那壹步。

這時候我姐姐會體貼地幫我擦活絡油,涼涼的,後來就火辣成壹片。往我膝蓋裏揉搓,我在這迷迷糊糊之中睡著了。

我姐姐身上有活絡油刺鼻的氣味,她的頭發總是整整齊齊,臉上的痣有著小小的絨毛。我依賴我姐姐。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失去她。我們倆就像左右手。

顧寧靜是我顧心尚最引以自豪的姐姐,她長得像我媽,很漂亮,性格文靜不鬧事,學習又好,從小到大都是班上的第壹名。我們家的墻上密密麻麻都是貼著我姐的獎狀,金色的獎金都是第壹名。沒有壹張是我的,我和姐姐不同,我對學習壹竅不通。

理論上我姐姐這麽勤奮聰明不應該在鎮上讀中學,當時我姐姐考小升初的時候,報的是市裏數壹數二的好學校,連老師都說我姐姐聰明能幹,憑她壹定能夠考進去。那壹天考試的時候,下雨了,我姐姐是要去市裏考的,我媽陪同。

我媽壹向拮據,卻在那壹天給我姐姐買了新鞋子,她說,顧寧靜啊,妳壹定要為媽爭口氣。媽窮了大半輩子,我已經沒指望妳爸那人了。別人都說知識能夠改變命運,媽就靠妳了。

可是我姐姐沒有考上,她失敗了,知道結果的姐姐躲在被窩裏哭著。我說:“姐姐別哭了!不就是考試嗎!”

她探出腦袋,整個眼睛都是紅的。她對我說:“心尚啊,我真羨慕妳。”我不明白。因為我媽總是對我說,心尚啊,妳怎麽那麽笨?看妳姐姐多聰明。

明明應該羨慕的那個人是我才對。可是姐姐卻說,心尚啊,我好痛苦。

姐姐又哭了,“大家都覺得我壹定可以,其實我好害怕自己要是失敗了怎麽辦?他們那麽相信我,我要是不行怎麽辦?所以考試的時候我壹直這樣想,我的心跳得幾乎痛苦,我想馬上離開考場。可是我不行,他們都在等著我的好消息。”

“那壹天我早就猜到自己考不上了。因為那壹天,我在心裏想的是,我不想考試。我不想上學。我想離開。”

姐姐的聲音,仿佛悲傷地像壹灘水。

姐姐妳是這樣想的嗎?妳其實不想那麽累。我抱著瑟瑟發抖的姐姐,聽她說。心尚啊。我好想離開這裏。

跟我爸壹樣的話,她也愛說這句話。

“去哪裏?”

“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只要不是這裏。”

“我也想去。姐姐會帶上心尚去嗎?”

“會。”

不知道為什麽。我還是感到很難過。

後來姐姐考不上,留在了鎮裏,盡管沒有考進市裏的學校,但成績在鎮裏的話還是可以免學費的。我媽雖然失望,卻也沒說什麽了。

只是嘆氣。嘆壹口深深的會流動的氣。仿佛壹朵花碾碎的聲音,就這麽碾在我姐姐的耳朵裏。

姐姐(2)

我回來的時候,姐姐在梳頭發,她對我說,“心尚啊,等妳頭發長了,姐姐給妳紮辮子。”我點點頭。我和姐姐睡在壹起,壹張床,壹個長枕頭。

我摸了摸自己的頭發,還在耳上。

晚上的時候,我們都會在床上寫作業。我也許天生就不適合學習,我總是發呆,課也進入我的腦子裏發呆。

發呆的時候我是安全的,沒有危機感的。我喜歡大腦集中不起來的感覺,因為我覺得我是柔軟的,像沒有了呼吸壹樣,我可以改變世界的法則。只要我想,我就是那樣子的。

當然,現實是現實,我的發呆也是聽不進課的壞處,我幾乎每壹科都不及格,而我姐姐科科都壹百分。我在床上對我姐姐說,幫我寫這張試卷吧,我實在寫不出來,明天交不了我就會挨板子的。

我姐姐有個缺點,就是心軟,就是容易被人話鉆進心裏,然後掏不出來。而且,她就是愛學習的女孩,除了學習,壹竅不通。不過,也意味著,除了學習。壹切都是新鮮的。刺激的。誘人的。只要它來了,就壹定陷下去,爬不出了。

我姐姐談戀愛了。所謂的早戀。初二上學期偷偷開始的,下學期就已經如膠似漆,他們是同班同學,光明正大在小賣鋪喝對方的水,壹起手牽手走路。然後接吻。

我第壹次見到姐姐的那個他,是偶然的。那時候,我和姐姐在海邊上的紅色橋子散步,橋底掃著紅油漆,下面是因退潮而露出來的尖石塊。破鞋子。泡沫飯盒。天上是由紅光染成的雲朵,奇怪的形狀。偶爾落寞的飛鳥。

空氣中是鹹味,魚腥味,風特別大。壹些破爛的船,讓我想起我爸,他說,心尚啊。

我想要離開這裏。

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

我認為說出來這句話的人都是自私的,狡猾的,因為壹個人會在出生的地方留下太多印記,而總是想要抹掉,因為這裏讓人覺得不自由。因為。自由首先就要未知,那些痛苦悲傷總在這個熟悉的地方有過,而寄望未來。遙遠。那些都是未曾開始過。

我也希望離開。我也是個自私的人,我也可以拋下所有熟悉的,曾經留下我的。然後遠走高飛。我寧願選擇陌生,也不要面對那些熟悉的壓抑。痛苦。悲傷。不安。

姐姐(3)

謝亮就是我姐姐的男朋友。那壹天風很大,他騎著摩托車出現在我們面前,排氣筒叫得特別大聲。鳥兒驚慌失措,猶如地面不再安全,只有飛翔,它們才覺得萬無壹失。他壹身白衣服,頭發有點長,尤其劉海,看起來有些頹廢。我姐姐上去抱住了他,他往我姐姐的臉蛋壹親。然後他看向我。

“她是妳的妹妹?”

“是啊,顧心尚,小不點。”我姐姐推推我,又指著他,“他叫謝亮。”

“哦。”我不高興。我感到壹絲危機。

我盯著他看,我頭壹次看人看得那麽認真仔細,恨不得盯出個洞來。不,還有壹次,是第壹次見到謝薔惟的時候,我那時候是被謝薔惟漂亮又楚楚可憐的樣子給迷惑了,就像妖精那樣,施了點法。而現在,我是帶著壹種惡劣的感覺去看的。

謝亮是個臉頰有著青春痘的男生,個子不高,跟我姐姐壹樣高,我姐姐壹米六。他的頭發前半段染著金色,不是很深的那種,像被陽光曬很久那種掉色壹樣的感覺,是精品店兩塊錢壹小包的染發劑。

他身形瘦小,皮膚又不白,除了鼻子算是高點,但臉上的痘痘總讓我覺得惡心。尤其我們這些小學生,根本不知道痘痘是什麽。

他完全不像電視劇中的男主角,謝薔惟才像。但我還是想不通我姐姐為什麽會喜歡他,我姐姐那麽優秀。我不喜歡我姐姐喜歡他。我反感這個男的。

他抱我姐姐的時候,像要取走我姐姐的魂壹樣。

謝薔惟微笑的時候是美好溫柔的,像水仙花壹樣。而這個男人,這個叫顧帆的男人。他笑起來有些難看,他抽煙,紅色雙喜的香煙,手指抖了抖,煙灰掉下來。他身上是煙味,劉海是現在流行的另壹邊斜長。遮到眼睛。半邊的塑料耳釘。

他聞起來,像腐爛的氣味。我知道他壹來,我們家註定會發生些事。我想阻止,又無能為力的事。我有預感,有時候我不需要的,它總會發生。

姐姐(4)

自從我姐姐戀愛了,她就喜歡往廁所裏鉆,那兒有壹個大鏡子嵌在洗手池的墻上,只要有空她就占著鏡子照個不停,梳頭發,整理衣服上的邊邊角角,扯眉下那些雜毛。她放下頭發時,額頭的發際線從中間分出壹條白線,紮上馬尾露出白亮的額頭,兩條眉毛又黑又濃。

星期天的時候,我看見她壹大早就在廁所裏弄這弄那的,不知道什麽時候用上了洗面奶,又敷著兩塊錢壹張的黃瓜面膜。接著換上了壹件我沒有見過的新衣服。

“啊啊!媽給妳買衣服了?”我表現得非常誇張。甚至,我要是聽到我姐姐說“嗯”,我可能會暴跳如雷。因為我家現在這種情況,穿新衣服是奢侈。

“沒有。他買的……”

剛開始我還聽不明白,眼睛像壹層霧氣壹樣,接著我想起了“他”就是騎著摩托車的那個男生,我撥開這層霧,只是“哦”了壹聲。我不太高興。我壹點也不喜歡那個男生。不可否認的是,他正在從我身邊搶走我姐姐。

事實上,我實在是最底層的窮苦人,恨不得得到壹點甜頭,要麽,天降美食。我的口袋摸不出壹分錢,那種口袋幾乎摸出底翻個遍也沒有找出什麽東西來,總讓我被空氣壹樣巨大的失落塞得滿滿的。所以,當他為了接近我姐姐而討好我買上各種各樣的零食時,我的抵抗壹點點柔軟,壹點點被拔出來,像拔壹根頭發壹樣。

他很大方。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別的。

每次我都去當電燈泡,因為我知道約會就代表有吃的,我們去甜品店點了兩個蛋糕,我自己壹個人吃壹個,而他們分著吃。他們咬著叉子,搗下壹塊柔軟的蛋糕,然後互相餵著對方吃,謝亮嘴角裏沾著奶油,我姐姐就用食指壹點點擦拭。然後將臟了的食指伸進自己的嘴巴,像舔棒棒糖壹樣。

我可能真的站在貧窮的底下太久了,我根本不管他們在大庭廣眾之下卿卿我我,我只盯著面前的蛋糕,壹塊又壹塊塞進嘴巴裏,然後用力咀嚼著,就算吞進胃裏,我還是不放心眼前的蛋糕會不翼而飛。說真的,我現在只需要幸福。

需要甜到膩的幸福。就像我姐姐只需要愛情壹樣。

我壹直都不知道姐姐還有這麽壹面。在我看來,姐姐就是個拼命學習的女生,那種學習是沒有呼吸似的,腦袋要壹直熱。姐姐說,別人晚上復習到十點就停止,而另壹個復習到十壹點的可能會超過他,而多壹個小時機率更大,所以她要從晚上七點復習到淩晨壹點。那麽,即使學習再難也不會比人學得少。

我媽總說姐姐是個當大學生的料,而我,她說我是要飯的,吃飯拿碗的時候就像壹個小乞丐樣。

我媽說得有道理。大人對我的見解都大同小異。老師說我腦子這麽笨,長大只能去種田。其實,我不討厭種田,我喜歡周圍都是莊稼,莊稼就是食物,有食物肚子就不會餓著,挨餓的感覺太可怕了,整個肚子都是空氣壹樣膨脹,是空蕩蕩的,除了有食物擠出這股空氣氣外,我再也不能拿空著的肚子思考了。

我有片莊稼,想想我都覺得滿足。

姐姐(5)

姐姐去外面回來的時候,是帶著“大熊貓”回來的。“大熊貓”是壹只超大的公仔,比我還要大,毛絨絨的。我“哇”了好幾聲,是謝亮送的,我註意到熊貓的屁股特別圓,比頭還要大。姐姐將它藏在衣櫃裏,我時常偷偷鉆進去,跟這頭熊貓擠在壹起,我聞著它的味道,那種甜甜的香水味。

衣櫃又窄又黑。我好像被壹辰濃郁的黑色包裹著,那些細微的光線從櫃門的罅隙中纏在我脖子上,我深深地呼吸。

這頭熊貓還是被我媽打掃的時候發現了,我姐姐謊稱是填家裏號碼,免費抽獎得來的,我媽信了,要是我說的她肯定不信,可說話的是我姐姐,三好學生,我們家的未來。她不會說謊。她是我媽的驕傲。

事實上,我姐姐上初三的時候,頭壹次考砸了,沒有免學費的資格,甚至連半免都沒有。我媽當時還不信,說是不是同名同姓。可詢問多次,她也能認了,顧寧靜第壹次淪為了普通人。那壹天我媽也是第壹次罵她,初三了,就跟高三壹樣重要。初三考好了,高中就會好,大學也就穩了。

大學穩了,工作總是好的。

工作好了,日子就過得好了。

我姐姐流著眼淚點點頭。可是當天,她又跟著謝亮去了,坐著他的摩托車,風又大又冷,他們像兩只小鳥。我姐姐摟著他的腰,把胸貼上去。

自由。瘋狂。想要飛翔。

在冷風中,呼吸是疼的。耳朵是風飄來飄去的聲音,也令人想不到別的,就剩下這壹刻,就只有這壹刻。他們接吻了,謝亮之前吸了煙,嘴巴裏有焦油和煙草的味道,口腔滾燙。我姐姐愛他,所以並不討厭。這是個很長的吻。以為壹吻,天荒地老。

她回來的時候,我聞到她身上有煙味。那種要燒灼的氣味,像我姐姐的瞳孔,有時候,她會使我害怕而移過眼去。

我姐姐把校服褲腳找裁縫改成窄式的,那時候發了點育的女生都喜歡這樣。

那時候,謝亮給我姐姐買了手機,是當時很火的牌子。諾基亞。我姐姐總在被窩裏亮著手機屏幕,瘋狂打字。偶爾笑出奇怪的聲音。

在當時有手機是件很牛B的事了,那時候網絡還不發達,微信也沒有,只有QQ,簡單的頁面,連廣告都沒有。我偷偷看了幾眼我姐姐QQ上的內容,是在她上廁所的時候。

謝亮的備註名是老公,其中有壹段內容我快速掃過去,無非就是老婆我愛妳,然後就是老公我也好愛妳。接著就是老婆我好愛好愛妳,妳知道嗎?

年紀輕輕的我,沒見過這種“大風大浪”,把手機快速關掉壹扔。像吃了屎壹樣扭曲著表情,吐吐舌頭,絕對不是裝可愛,而是覺得空氣在口腔裏惡心。吐點空氣。

愛情是無可救藥的事情啊,我那時候並不知道這壹點。我應該早點知道的,那麽我壹定會殺掉謝亮的。我講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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