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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偉:月光下的黃羊丨《當代》新刊

導讀

壹對情侶前往新疆,試圖修復即將破碎的感情。當生活在不經意處露出獠牙,那只黃羊在月光下邁著曼妙舞步,獨自舞蹈。

“迷人” 的黃羊

——《月光下的黃羊》創作談

文丨 房偉

很長時間了,壹直想寫寫有關新疆的故事。

七八年前,我在南疆待過數月,幫著塔裏木的某大型國企做紀錄片,去了很多新疆的地方,見識了從未見到的美景,學會了不少美妙的民歌,吃了很多好吃的 美食 。雖然過去了很長時間,我還經常回味著那些美好的記憶,新疆朋友送的掛件,至今還懸掛在我的手腕上。那些美麗的地名,至今也留在我的腦海裏,鐵門關、庫車、和田、博斯騰湖、塔裏木沙漠、英買力、阿克蘇的新和縣........

我還記得,傍晚時分,從烏魯木齊機場起飛,我離開了新疆。哈薩克的朋友來送行,我們互贈了禮物,鼻子都酸酸的。飛機起飛,我從舷窗看下去,看著郁郁蔥蔥,博大神秘的天山,不禁流下了淚水。深夜抵達濟南遙墻機場,回到家中已是淩晨,可我毫不猶豫地在電腦旁敲下了壹篇小說梗概,大致題目是《塔裏木來客》。可惜後來,因為很多事的耽誤,我壹直未能寫完這篇小說,但新疆情結已深深種在了心裏。我當時在山東師範大學任教,恰好山師大和喀什學院是對口支援單位,我想去喀什當兩年教師。可惜那時孩子還小,我在邊疆唱歌吃肉,遊覽美景,老婆自己在家裏看孩子,這種生活老婆堅決不同意。雖然沒能去支教,但我遇到新疆的朋友,就感到格外親切。我後來和社科院民族文學研究所的劉大先研究員成了好友,我們曾徹夜長談在新疆的感受,都有心馳神往之感。

2019年,我已調至蘇州大學,參加了江蘇作協組織的新疆采風活動,從烏魯木齊走下去,遊覽了北疆的伊寧、石河子、巴音布魯克草原等地,再次感受到大美新疆的無窮魅力。淳樸善良的少數民族老人,熱情洋溢的導遊姑娘,錫伯族動人的傳說和蒼涼歌曲,無私奉獻的援疆的江蘇中學教師,還有那些新疆可歌可泣的基層幹部,都讓我再次處於持久的感動中。我們和新疆作家們聯席座談,結識了劉亮程、李娟等壹大批讓我敬佩的優秀作家,我還應王敏教授邀請,去新疆大學做了壹場學術講座,領略了疆大非遺文化研究的成就。王敏教授也對我說,妳那麽喜歡新疆,不要總停留在口頭上,可來疆大工作壹段時間,既找些素材,又可以教書育人,為新疆做點貢獻。我也深以為是,約定兒子考上大學,就去新疆。怎料想,兒子去年考上大學,我少了後顧之憂,但嚴峻的疫情,讓我的計劃再次擱淺了。

沒去成新疆,寫小說的想法卻愈發蠢蠢欲動了。我的性格之中,是有些“野氣”的,不太喜歡受拘束。我年輕時性子暴烈沖動,現在成了中年油膩男教師,但坦率、直爽、熱情、神秘浪漫的東西,還是對我有著“致命誘惑力”。當年在大學讀書,最喜歡唱那首《草原之夜》,還曾多次登臺演出。這幾年在蘇州任教,受到吳儂軟語的浸潤,也依然沒有忘記新疆夢。《月光下的黃羊》以新疆為故事背景,探討的卻是當代 社會 中的 情感 問題。那對上海的小情侶,來新疆 旅遊 散心,也是尋找心靈歸宿,重新尋回本心。他們的 情感 ,受到了 社會 風氣的影響,也與探險家老韋的 情感 困境,形成了某種“互文性”。正是“黃羊”的出現,意外地讓他們都解開了心結。黃羊是美麗的,它象征著這世上的美與寬容,也意味著精神的自我救贖。神秘浪漫的新疆,成為我反思當下都市生活的參照,我並不想將它變成“烏托邦”,而是想以此探討某種 情感 的理想主義狀態。日常生活中,我們越來越制囿於各種利益糾葛與 情感 的困境,我們習慣當“吃瓜群眾”,慣看離婚、分手導致的“致命撕裂”,嘲弄那些名人或普通人 情感 破裂時暴露出的人性醜陋,而那種灑脫磊落的胸懷,對美的執著,對愛的珍重與憐惜,對 情感 的真誠與誠實,也許正是我們當下 社會 匱乏的精神。

迷人的黃羊,美麗的新疆,我還會再寫上幾篇它們的故事。我也期盼著早日再去新疆,重溫那些美好溫暖的回憶。

作者簡介

房偉,文學博士,教授,博導,中國作協會員。有學術著作《王小波傳》等七部,另有長篇小說《英雄時代》《血色莫紮特》,中短篇小說集《獵舌師》等。曾獲茅盾文學新人獎、百花文學獎、紫金山文學獎等,現執教於蘇州大學文學院。

月 光 下 的 黃 羊

(節選)

房 偉

那是幾年前的舊事了。我和安筠在烏魯木齊轉機,遇到航空管制,等了許久,順利登機後,又飛了幾小時,才到了庫爾勒。老韋已靠在北京越野吉普上,等得不耐煩了。新疆太大,飛都要這麽久。我和安筠在機場門口,壹通亂拍照,發朋友圈。老韋翹著胡子,說,內地人,高樓大廈擠慣了,到了“撒著歡”活的地方,傻了唄。

我們和老韋不熟。他和我的同學是好友,我們也是第壹次見。同學拜托老韋照顧我們。他這些天正好沒事,陪我們在南疆轉轉。老韋是文聯幹部,父親是哈薩克族,母親是漢族。他有點兇,五十歲出頭,身板強壯,濃密的短髭,喜歡叼著黃楊木煙鬥。老韋學攝影出身,也兼做導演,還是探險家,他剛給單位拍了紀錄片,領導讓他在家休假。

閑著就難受,我前世肯定是頭野驢,跑著才能活。老韋搔著短發,自嘲地說。

我們哈哈大笑。不知為何,來了新疆,心壹下就寬了,說話聲音都大了,嗷嗷地,帶勁。安筠休閑裝打扮,圍著紗巾,戴著路易威登的墨鏡,還塗了防曬霜。這會兒,她也不管太陽毒了,爬上了老韋的吉普,打開頂棚,催促快些上路。她上車時還不小心蹭了保險杠。老韋的吉普,保養得油光水滑,經過多次改裝,有些張牙舞爪。老韋趕緊過去,擺弄半天,輕輕地摸著烤漆,心疼地說,車可是我老婆,闖沙漠,上天山,漫漫長夜,全靠它了哇。安筠趕緊道歉,老韋沒發火,只不過盯著安筠,看了會兒,小聲對我說,妳的妞可真靚。我白了他壹眼,表示對這樣的恭維,早已麻木了。

來南疆之前,我們做了“攻略”。博斯騰湖、羅布人山寨、庫爾勒鐵門關,這些地方都必須去,阿克蘇的英買力、庫車,還有塔裏木鄉,都是老韋推薦的。安筠想去小河五號墓地,那裏有神秘的“樓蘭公主”,老韋也曾參與小河墓地的發掘。老韋磕了磕煙灰,把煙鬥放好,發動吉普,搖著頭說,那是沙漠,不是鬧著玩的。再說,那裏現在歸軍區管,為了防止遊客幹擾,小河已被列入軍事管制地。安筠不服氣地撅著嘴,說,妳怎麽能去?老韋挺著肚子說,我是誰?我是中國最高資質的探險導遊!余純順知道嗎?那是我朋友!

我越發覺得,老韋有很多神秘的地方。

老韋開車,和他的人壹樣,狂野彪悍,速度嚇人。他多才多藝,會漢語、維吾爾語、哈薩克語、蒙古語等多種語言,民歌唱得好,肚子裏的故事多,路上,給我們講故事、唱歌,倒也熱鬧。安筠對他很好奇,問這問那。

我問,老韋,給單位拍的啥片子?

老韋說,無所謂的,幾天就搞定了,主要拍了自己想拍的。

安筠說,拍了什麽?

老韋丟過來壹摞照片。都是天鵝,黑天鵝,火紅的喙,黑亮的羽,有的交頸歡唱,有的獨自覓食,背景是春天的、雪水融化的天山。

黑天鵝原產澳洲,天山可不常見,愛上它們,我吃了好多苦。老韋喃喃自語。

安筠驚嘆著,太美了!壹切是大自然的恩賜。

安筠很矯情,外加小白領綠茶氣質,不知咋的,我打心眼裏膩歪她的做作浮誇。可我不得不承認,老韋是個有魅力的老家夥。

安筠似乎對老韋更感興趣,又問了很多白癡問題。老韋瞟了我壹眼,有壹搭沒壹搭地,和她聊著天。我索性閉嘴。他倆越聊越投機,老韋的語速越發快了,簡直有些滔滔不絕。

老韋說,他拍了很多照片,也拍了半小時長度的紀錄片。他窩在天山壹個帳篷兩個多月。晚上寒風刺骨,躺在睡袋裏,也難以入眠。白天陽光還好,就是山風太大,手和臉都皴裂了。老韋還說,黑天鵝求偶,特別浪漫,既會交頸鳴唱,還會以喙相碰、以頭相靠,在天鵝兩喙相碰時形成愛心形狀。他拍得熱淚盈眶……

嫂夫人不管妳?妳不用管孩子?我冷不丁地問了他壹句。

老韋猛地打住,臉憋得通紅,半晌才說,我們沒孩子,去年春天,我們剛離婚。

老韋像被針紮破的氣球,精氣神全沒了,也不說話,自顧自地開車。安筠投來幽怨眼神,埋怨我破壞了氛圍。我心裏有氣,我是“正牌男友”,她倒好,認識壹個男人,不到兩三個小時,就熟絡得嚇人。看著老韋吃癟的樣子,我不能再痛下殺手,也就此打住。

新疆的路太長,地方太空曠,開上半天,也遇不到壹個人、壹輛車。老韋的車速飆得快,開得倒平穩。沙漠公路在孔雀河邊,兩邊的沙棗樹、胡楊、巍峨的天山、透著黃色的塔裏木沙漠,默默地向後飛速倒退,甚至容不得揮手告別。晚上九點,天還亮著,大團大團火燒雲,在天邊徘徊,映紅了我們疲憊的臉。

老韋低聲吟唱,少數民族語言,曲調聽著熟。他的聲音不大,沙啞渾厚,帶著點哭腔,旋律很優美。歌聲伴著我們壹路西去,向著預定休息地。我沒打斷他,靜靜地聽著,安筠捅了捅我的腰,小聲說,《壹朵玫瑰花》,哈薩克民歌。

老韋偏偏頭,若有所思地說,年輕那會兒,我就想當“阿肯”,在彈唱會上出風頭,唱歌、跳舞、喝酒、吃肉,還有美麗的姑娘。

他又用漢語唱起:

那天我在山上打獵騎著馬,正當妳在山下歌唱,婉轉如雲霞,歌聲使我迷了路,我從山坡滾下,哎呀呀,妳的歌聲婉轉如雲霞……

接著幾天,大家都玩得高興,小小的不愉快,也煙消雲散了。老韋大大咧咧,但也會照顧人,他帶著我們在博斯騰湖乘船,在附近的少數民族小酒館吃飯,特意買了正宗“五道黑”魚。湖水清澈,才養得魚湯鮮美。小酒館門面不大,後院飄著牛羊肉香味,門楣上寫著幾種文字,桌子板凳油膩膩的,歪歪斜斜,像喝醉的酒客。

小酒館客人不少,漢族和少數民族都有。我和老韋喝了不少伊犁特曲,出門壹陣狂吐,吐完接著又喝。老板四五十歲,也和他熟悉,特意給我們送上大羊肉串、羊排和抓飯。新疆羊肉又嫩又軟,不膻,說是“大羊肉串”,因為那串簡直太大了,壹串能頂上海的五六串,嗞嗞冒油,讓人垂涎欲滴。我吃了壹串又壹串,吃得口滑,又要了壹大盤羊排。抓飯也棒,羊肉和米飯混合著濃郁香氣,葡萄幹、胡蘿蔔、圓蔥的搭配,爽口去油膩,讓人爽心悅目。只是“羊肺子”,我吃著不習慣。據說是將羊肺洗凈,將和好的面用水洗出面筋,呈糊狀加油和鹽,灌入面肺,紮緊氣管,在水中煮。我咬了口,葷香氣頂到喉嚨,有點受不了。

喝酒!南方少爺,到新疆熏陶壹下,才有男人氣概。老韋壞壞地笑著。

我也不打怵。雖說我是IT男,在蘇州長大,但父母都是山東人,酒量是遺傳的,我還不相信,二十多歲小夥兒,會怕老頭。幾圈酒下來,問題來了。老韋不是喝酒,簡直是向嘴裏“倒酒”,又急又快,好像那只是幾杯涼白開。

我吐過了兩次,只能甘拜下風。

我趴在桌上休息。安筠和老韋劃拳,她酒量太小,老韋意猶未盡,把老板扯過來,大家繼續喝。老韋喝酒,還夾雜著唱歌,引發了老板的感慨。倆老男人都是哈薩克,來了個歌曲對唱。老板娘聽到歌聲,從後廚跑來,載歌載舞助興。很快,被歡樂氛圍吸引,我和安筠也加入了。老板索性在後院點起篝火,很多酒客跑出來,在落日余暉下,喝酒、跳舞、唱歌。

小酒館變成歡樂海洋。他們有的唱《瑪依拉》,有的唱《阿拉木汗》。店裏夥計拿出不少樂器,有熱瓦甫、冬不拉、那各拉鼓、都塔爾,這些東西,我都不認識,都是老韋告訴我的。看著夥計輕車熟路的架勢,載歌載舞吃飯的場景,他們肯定經歷了不少次。老板娘歲數不小了,扭動著粗粗的腰肢,有著說不出的自信和活力。

這在大上海,幾乎不可想象。大家都端著,扮演高等文明人。安筠的臉上,此刻塗了不少油脂,衣服也臟了,她牽著壹個小男孩的手,跳得起勁,毫不在意。在上海,她走到哪裏,都保持優雅姿態,人多的地方,就戴口罩,對理財客戶她也這樣,雖然滿面春風,但如果有人挨著她,她就客氣地用英文說,請保持社交距離。

醉眼蒙眬之際,幾個鬼鬼祟祟的少年,偷偷溜走了,想必沒付賬,跑得慌慌張張,磕磕絆絆。我告訴老板,老板笑著說,幾個小巴郎子,認識他們的,別說掃興的事啦。

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老韋突然吟出兩句詩。

老韋別轉,想阿依仙了?老板打著酒嗝,醉眼惺忪地說,慫貨!

我扶著老韋。他從懷中掏出兩個物件,摔到我的手裏,說,兄弟,好朋友!禮物送給妳和女友。

我映著火光,仔細看去,是黃褐色的物件,煞是好看。

老韋晃著腦袋,說,我打的野狼,在天山上,狼肉被這酒館老板吃了,狼皮送了領導,剩下些零碎。狼後腿膝蓋骨叫“狼髀石”,這對“狼髀石”送妳們了。

幹啥用的?我問。

辟邪呢,老韋有點撐不住了,喃喃地說,讓妳們腿腳強健,跨越千山萬水……

我趕緊致謝,心頭也壹熱,這粗豪漢子,也是重情誼的男人。

還有呢,老韋湊近我的耳邊,小聲說,只能和自己的至愛分享,它象征愛情永恒呢,壹只狼,只有兩塊不離不棄的“狼髀石”。

老韋嘟噥著,重重地倒在地上,打起鼾聲。我強撐著,和老板把他搬進酒館,歌舞盛宴,才慢慢散去。我問老板,阿依仙是誰?

老板大著舌頭,只是說,老韋,就是團瘋火!女人愛他,也受不了他。

我要是女人,丈夫幾個月躲在天山,拍天鵝、喝酒、睡帳篷、不回家,我也受不了。

阿依仙究竟是誰?我不死心,繼續問。

老板吐出壹連串白色酒泡泡,沈沈地合上眼皮,不再搭理我。

我把另壹個“狼髀石”給了安筠,這才發現,骨頭中央鉆了小孔,拴著細紅繩,正好掛在脖子上。“狼髀石”是黃褐色的,想來常被把玩,有些“包漿”的滑潤感。

安筠接過“狼髀石”,不掛上,只拎在手上,慢慢轉著,醉醺醺地說,給了我不能反悔,將來有了新歡,再和我要,那可不行,進了我的賬戶,就是我的財產,是投資,是收藏,還是理財,我說了算。

我苦笑著說,隨便妳吧,壹切看妳的決定了。

我們準備去阿克蘇。春天快過了,夏天要來臨。這時的新疆最美了。車開累了,停下休息會兒,公路邊撒出壹線尿,澆著露著淺草皮的地面。我們尖叫、咒罵,和曲折頑強的胡楊成為朋友,偶爾路過的、遠處的紅狐貍,呆呆地看著,好像我們是怪異的野獸。

藍天、白雲、青草,寂寞廣大的天地,不用考慮那些煩心事了。

西安交大畢業後,我去了上海的手遊公司,打拼了六年,熬夜加班是常態,工資漲了幾位數,但房價飆升速度更嚇人,渾身肥肉也跟著“繁衍昌盛”,足足長了二十多斤。安筠在金融機構,搞風險投資,掙錢和我差不多。她面容姣好,身材修長苗條,屬於出去吃飯,很長面子的女友。她刻意節食,每周去健身房,學普拉提和現代舞。私教課壹節四百多,壹年四五萬塊。我不讓她去,可耐不住她撒嬌。她在單位不吃食堂,每次都點高檔外賣。高級化妝品與名牌包,沒錢多買,總要有幾個裝點門面,服裝也要牌子貨,A貨是不可能的。那幫女同事,個個都是火眼金睛,穿得差點,就被她們嘲笑。

雜七雜八,她的工資剩不下,還要我倒貼很多。我索性將大部分積蓄打給她,讓她攢著,結果是,她比從前買得更多了,特別是“雙十壹”這樣的“砍手節”,讓我噩夢連連。

我們這樣晃著,眨眼到了三十歲,這才發現,早先瀟灑沒買房,如今要結婚,才後悔了。安筠就不想結婚了,她說,目前狀態挺好,倆人都不累。她依偎著我,拍著我日漸隆起的小肚子,說,人家不想妳太辛苦嘛。

她拒絕見我的父母。母親有些擔憂,說,妳們和結婚有什麽不同?妳的錢,都給她花,又沒有婚姻約束,小心當“備胎”。安筠這種細腰豐胸、大長腿的性感妹子,走到哪裏,都引人註目。她有個上級主管,說是帶著她投資,打電話的曖昧語氣,能酸出檸檬汁。她在健身房也沒少惹事,常有帥哥或有錢男人搭訕,說的是塑形馬甲線、人魚線的“健身梗”,要不就是投資理財、融資上市這樣高大上的事。也有男人送她禮物,她還和人家吃過飯,卻差點“吃了虧”。不是我小氣,誰看著女友和別的男人曖昧,都受不了。我說,妳不要對男人“媚笑”,讓人家誤會。安筠委屈地說,沒“放電”,他們就是垂涎我的美色。

這樣的爭吵,次數多了,我們都很疲憊,也想過分手,可五六年的 情感 ,說分就分,有些舍不得。這次新疆之行,也是彼此最後的考驗吧。

阿克蘇在西漢被稱為“始墨國”,也叫“水白城”,現在是兵團駐地。靠近市區,道路兩邊小商販多了,老韋停下車,買了小白杏、香梨和哈密瓜。新疆日照時間長,水果特別甜,我們這段時間,沒少吃。進了阿克蘇,整潔的街道,滿眼綠色植物,讓人感到舒適。我們在稍事休息後,又趕往阿克蘇地區的新和縣和庫車縣。新和縣街頭,非常熱鬧,我為母親買了羊毛織成的深紅色毯子,安筠買了維吾爾族女式挎包。那些商販,有的漢語不熟練,比畫著和我們說。東西挺便宜,我都不好意思還價。

買得很“熱情”,很快我們拿不動了,丟在吉普車上,回庫爾勒想辦法托運。

臨近中午,吃點米腸和烤饢,我們開始向庫車進發。烤饢又鹹又香,聞著還有奶味。我們上了路,才發現帶的水不多。老韋自從那天宿醉之後,人又委頓下去,情緒不高。我猜想,可能又觸動了傷心事,也不好問。

大家恢復了沈默。走了壹段,實在無聊,我開始說起“庫車”。我不是文史專家,這方面的知識,都來自百度大神。但當我知道,庫車是傳說的“龜茲”古國,還是精神壹振。庫車是西域古樂舞發源地,也有著名的庫車清真大寺。相傳,唐玄奘西遊,也曾路過此地。跑了半天,我有些疲憊,講著故事,有些打盹。安筠還是興致勃勃。

庫車的西域風情更濃了。安筠買了十幾個“吐哈齊蘇甫”,維吾爾語意思是“圓形肥皂”。這是壹種圓鼓鼓的肥皂,拳頭大小,散發著點膻味。老韋告訴我,這是羊尾油做的,洗衣服不傷手,對滋養皮膚有好處。可這東西太占地方,老韋的車快塞不下了,我忍不住勸安筠少買點,她說,反正都要托運嘛,我要送閨蜜,健身教練也不能忘。我還想勸,安筠有點不高興了,我只能將話吞咽回肚子。

安筠就是這樣。她要幹的事,五馬八牛也拉不動。

我們在庫車大巴紮上轉來轉去,轉眼幾個小時過去了。安筠又盯上了英吉沙刀。小刀做工精美,精致可愛,吃飯時用它切割牛羊肉,肯定非常舒坦。可這東西不能上飛機,辦理郵寄業務,也非常麻煩。安筠還要買十把,說要給她公司的男閨蜜同事,連帶那個色鬼上司,壹人壹把。賣東西的老漢很高興,看到大生意上門,主動降價。

我想了想,還是說,別買了吧,不好帶。

安筠停下動作,氣憤地看著我,眉毛抖著。這是她發火的前奏。她說,都和老漢談好了價,怎能不買呢?想想辦法,總能運回去的。

我說,壹個女孩,要這麽多刀子幹什麽?別找麻煩。

安筠的臉色由青轉白,憤憤地說,我拿自己的錢買!不就是嫌棄我愛買東西?有話直說,別拿刀子說事。

爭吵突如其來。這些天,愉快的新疆之旅,讓我們仿佛忘記了彼此的分歧,重新變回相親相愛的情侶。可是,生活就這麽陰險,總在不經意處齜出獠牙。我們吵了壹路,刀子還是買了,後來證明,我的說法是對的,刀子的確不好郵寄,最後只能都送給了老韋。

老韋也不勸,饒有興趣地看著我們。我們吵完了,他默默地帶著我們向回返。

安筠又發神經,非要去克孜爾千佛洞。我們原計劃第二天去,順便去溫宿天山托木爾峰。安筠的心血來潮,讓我更加不滿。我說,快下午了,我們到達都天黑了,難道在外面露宿?安筠毫不示弱,說,天似穹廬,以天地為家,這才能體驗大自然的神秘浪漫。我說,我很累,再說也危險。安筠冷哼了幾聲,說,妳們這些都市IT男,都是宅居動物,妳肚子上的肥肉,都趕上孕婦了。妳看人家老韋,那才是強健的純爺們!

老韋趕緊擺手,說,小夫妻吵架,別捎著我。

妳別胡唚,誰是他老婆?安筠氣得拍著車,讓老韋停下,說是要撒尿。

老韋停下車,安筠氣哼哼地爬下,躲在車後面草叢,嘩啦啦地撒尿。我和老韋到了遠壹點的地方。他給我煙鬥,我不會抽,又塞來壹根雪蓮香煙。我平時不抽,可不知為何,那壹刻,我的眼圈有點紅,毫不猶豫地抓起煙,點燃,被嗆了壹大口。

男人離不開女人,老韋悠悠地說,可在壹起,彼此又會厭煩。

老韋從懷中掏出銀邊小酒壺,抿了壹小口,我想提醒他,開車不喝酒,喝酒不開車,可還是忍著沒說。老韋慢悠悠地講起他和“阿依仙”的故事。

老韋和妻子結婚多年,開始倆人都瘋玩,沒要孩子,三十多歲,想要了,卻發現要不上了。老韋的老婆是少數民族舞蹈演員,比他小五歲,身材保持得挺好。老韋是野驢性子,喜歡冒險,壹年時間,總有大半在外,要不就睡在單位,和壹群朋友喝酒唱歌。老婆和單位壹個三十多的男人好上了。老韋對妻子有感情,他憋屈,也曾想拿刀殺了那人,後來想想,自己也不對,可對是否離婚,他也拿不準,直到遇到阿依仙。

阿依仙是巴州的小學音樂教師。他倆在壹臺晚會上相識。老韋唱歌厲害,他說,要不是讀了大學,他定會成為“阿肯”。阿依仙也能歌善舞,倆人壹首接壹首地對唱,從《喀什葛爾女郎》到《草原之夜》,從《瑪依拉》到《達阪城的姑娘》,把整臺晚會氣氛推向高潮,傻子也能看到這倆人眼中迸發出的“十萬伏高壓電”。

我的心,都被她唱得化了,老韋瞇著眼,喃喃地說,她就是仙女。

妳們在壹起睡了?我問。

老韋難得臉紅了壹下。那是“水到渠成”。阿依仙已結婚,還有個四歲的小巴郎子。她回去後,毫不猶豫地離了婚,還追到了老韋單位。老韋承認,這些年,他也有過艷遇,但這次的確動了心。恰逢妻子要離婚,他真考慮和阿依仙結成夫婦。

妳為何不行動?我接著問。

我和老婆在壹起,畢竟二十年了,二十年時間,就是兩塊石頭靠在壹起,也磨得光滑無比了。老韋嘆息著。

難道沒有其他原因?我不太相信。

當然,我也不想再被管住,老韋幹脆地說,我快老了,不想被老婆孩子困在家裏,只想死在美麗的天山,我要拍出最美的、天山的圖片,讓世界記住天山,也記住我。

這對阿依仙來說,有點殘忍。她為了愛情,放棄了所有。我猜想,那對“狼髀石”,肯定是想給阿依仙的,不知為何,卻給了我和安筠。老韋還說,陪我們遊歷南疆,也是為躲阿依仙。她現在瘋了壹般,要找到他。他心裏很矛盾,對於再婚的問題。

安筠撒完尿,見我們聊興正濃,自顧自地在車上打盹。老韋唱起歌:

人們都叫我瑪依拉/詩人瑪依拉/牙齒白,聲音好/歌手瑪依拉/高興時唱上壹首歌/彈起冬不拉,冬不拉/來往人們擠在我的屋檐底下。

遠處,幾只黃褐色身影,飛速在草叢中奔跑、隱沒,露出幾道閃電般的痕跡。

我猛地起身,要拿石頭打,被老韋制止了。老韋說,那是塔裏木野兔,哈薩克語叫“火焰”,人們在野外看到它,會擺脫噩運,迎來新生機。

啥好事?從新疆回去,我們就分手,我有些沮喪,我和安筠的事,也講給了老韋。

還有挽回余地,“狼髀石”,她沒還給妳呀。老韋眨著眼說。

……

精彩全文請見《當代》2022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