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親見廟宇的繁華,自從她遷到這裏,它就已經不再有香火。殘破的大殿上,佛像們露出了醜陋的肚皮。
她就是在這裏遇見了他,那個清秀的書生,與他的朋友在山中遇雨,躲進了廟中。
只壹眼,她的心就開始狂跳,註定這是她命裏的劫數。憑她修煉千年的道行,她深知,只要她上前壹步,就將萬劫不復,可就只這壹眼,她踏出了那壹步,義無返顧。
腳步姍姍,此時,她是壹個被急雨打得心慌意亂的女子,壹襲潔白的衣衫因為慌不擇路而沾上了汙泥,她的發已被雨淋濕,發髻上的水淌在臉上,使她的臉變得蒼白。
她慌亂的腳步聲驚動了大殿上正在烤火的兩個人,擡頭,四目對視,她嬌羞而驚慌,不知所措的低下了頭。
“這位小姐,快快請進來,莫要被雨淋壞了身子。”他的臉上明顯的有狐疑之色,但還是忙著讓她進了來。
蓮步輕移,她的身上散發著迷人的淡淡輕香,似乎冷艷,又似乎溫暖。他的心壹顫,想起剛才匆匆對視的目光,她的眼神裏有他熟悉的東西。
“往這邊靠壹靠吧。”他的朋友將身子移了移,讓她站得離火更近些,她卻遲疑,真的還要上前嗎?她已經看到了他眼中的疑惑。
“小姐,切莫凍壞了身子。”他迎住了她的目光,輕輕的笑,同樣是壹份真切的,熟悉的感覺。
這時,他的朋友拉了他壹把,二人退到了殿後。
“這荒郊野外,怎麽會有弱女子出現?”朋友的話中透著緊張。
“我與妳有同樣的疑惑,可不論她是人非人,既已遇上,便是緣份。”他的聲音平靜。他們定以為她聽不到,其實,在這方破廟裏的任何聲音,都逃不過她的耳朵。
與她壹同修煉的姐姐曾告訴她,這個劫數是可以逃過的,只要她不去相信塵世間的愛情。可她不願意,因為這千年來,眼見紅塵中紛擾的愛情故事,讓她這顆堅實的心有了細微的松動,成仙可以丟卻煩惱,可是,那些故事又著實太美麗。
這個男子,有著熟悉的溫暖笑容,她的心在這壹剎那柔軟無比。
定是因為離開太久,二人結束談話走了回來。他的臉色坦然,依舊有淡淡的笑。
“這位公子。”她下定決心,“妳二人的對話我已聽到。不瞞二位,我的確是在此修煉的銀狐。”
朋友“哇”的怪叫壹聲,躲到了他背後,他的臉上卻沒有壹絲異常。
“既然相遇,即是緣份。小姐的眼中有我似曾相識的神情。”他輕聲說,望著她的眼睛。
“小狐名叫蓮兒,已經修煉近千年。我知道這場相遇是個定數,請公子珍惜。”她的臉上蕩起緋紅。
他的心撞痛得厲害,夢裏常見的女子,雖然朦朧著臉頰,卻有著與她壹樣的眼神,壹樣的聲音,壹樣的名字。
“小生姓趙名玨,家住五裏外趙家莊,”他向後拉了壹把躲在他身後的朋友,“這位是我的好友,名叫李定康。今日我二人約好同遊,不想竟遇驟雨。蓮兒姑娘,莫非上壹世,我們曾相約,才有此間的不期而遇?”
李定康呆呆的聽著趙玨癡傻的話,他何曾有過如此瘋狂的念頭,不假思索就說出這等話來!
“我家姐姐曾告誡我,心動是修煉之大忌,可我還是來赴約。趙公子,雖然這不是千年的盟誓,可我已等過三生三世。”
他沖動上前欲牽起她纖纖玉手,又在中途止步。眼前是壹個勇敢的女子,有著美麗而柔弱的外表。這與他十數年的生命裏見到的女子是多麽的不同。
“蓮兒姑娘,且隨我回家,待我稟明父母,娶妳過門。”
“趙兄,她是狐仙。”李定康再也忍不住,大叫起來。
“我已打定主意。”他不理會李定康的怪叫,只定定看她。
“萬萬不可,能與公子相遇,小狐此生足矣。怎能得公子如此垂憐!只求公子能偶而想起這場大雨就好。”
“蓮兒,天色將晚,且隨我上路吧。”不由分說,他拉著她走出了破廟。
他向父母隱瞞了壹切,只說她是與他私訂終身的女子,因父母不許而偷逃出家門。他的父母震驚了,但是纏不住愛子以死相逼,免強答應了二人的婚事。
蓮兒聰明而嫻惠,知道要哄得二老的歡心,才可以讓這個家融洽。白日裏,她殷情伺奉公婆,甚至拋開新婦的羞怯下廚房做出可口美食。夜間,夫婦秉燭,或詩詞或書畫,交頸而臥,抵死纏綿。漸漸的,日子開始變得溫暖而平靜。
老父母雖然對這個媳婦的來歷心存疑慮,但眼見蓮兒每日裏幸福的忙前忙後,將整個家宅打理得井井有條,他們的寶貝兒子自成親以後,也越加顯得精神。再加之數月後,蓮兒就傳來了已有身孕的喜訊,曾經有過的不安漸漸從二位老人的臉上褪去。
趙玨與蓮兒過著幸福的生活,李定康的日子卻如履薄冰。做為趙玨的好友,他時常出入趙家,但他不敢看蓮兒壹眼,壹見她,眼前就會幻出女妖的形象。日日茶飯不思,夜夜為惡夢所困。
趙玨自是知道他的癥結,原以這他與蓮兒的日子美滿了,李定康的心結自然就會解開,誰知壹年多下來,他竟已臥床不起。眼見得曾經活潑的少年瘦成只有壹副骨架子,趙玨心痛不已。
蓮兒是通醫術的,她曾央求趙玨帶她去看李定康,卻被趙玨拒絕了。縱然她有再好的醫術,也治不了他的心病。他們只有眼睜睜看著從小壹起長大的夥伴漸漸走向死路。
終於,李定康閉上了他驚恐的雙眼,再也不能睜開。他的家人在辦完喪事後尋到趙家興師問罪。原來,他在臨終時未能保住那個秘密,將那日雨天荒廟中的事告知了他的父親。
原本因為蓮兒有喜而合宅歡慶的趙宅壹下子陷入混亂。當初對蓮兒來歷不明的疑惑在這壹刻得到證實,趙家老夫人在聽到此消息後就變得瘋癲了。將蓮兒觸碰過的任何能丟棄的東西盡數丟棄,不能丟棄的則讓下人反復刷洗。
趙玨無奈的讓蓮兒呆在房中少外出。剛失去摯友,母親又突然癲狂,雙重的打擊讓他在瞬間憔悴不堪。每日,他跟隨著母親在宅裏宅外四外奔走,唯恐稍壹疏忽就釀成大錯。
老父親開始四處請人捉妖,對於這壹切,蓮兒完全知道,越玨卻蒙在谷中,他每日為著母親的病焦頭爛額,甚至疏忽了蓮兒臉上淡淡的愁容。
蓮兒並不怕那些所謂降妖的僧道,因為他們都只是江湖術士,只為騙得趙家的錢財。她原本有辦法讓趙玨的母親重得清醒,但她不想出現在她的面前,從而讓趙玨尷尬。
她在自己的房中安靜的坐著,為尚未出生的孩子做小衣服,小鞋子。她的姐姐來過數次,想帶她離開,可她舍不下趙玨。這個男子明知她是妖,依舊將她帶回家,疼她,愛她,呵護她,讓她享盡了壹個女子該有的壹切幸福。如今,她讓他的家庭陷入泥淖,她自然需要留下來,幫他走出泥淖。
“蓮兒。”趙玨深夜方才回來,滿身灰塵,壹臉疲憊。
“夫君,妳終於回來了。”蓮兒放下正繡著的小肚兜,起身為他寬衣。方才幾日,他的臉明顯瘦了,蒼白得讓蓮兒的心壹陣陣發顫,“母親,可好些了?”
“已無大礙。今天請了城裏的大夫,配了壹些安定心神的藥,喝下後已經能辨出我來了。”雖然勞累,趙玨的臉上還是露出了笑,這是連續幾日來難得看到的笑容。“我也讓大夫給妳配了幾帖滋補藥,壹會兒就煎好了。”
“蓮兒壹向身體健壯,大可不必喝那些苦藥的。”見趙玨在這樣的時候仍對自己如此牽掛,蓮兒情不自禁的靠在了他的胸口。
“藥該好了,我去端來。”趙玨輕輕扶著蓮兒坐在床邊,趁著夜色走了出去,不壹會兒,捧著壹碗熱騰騰的湯藥走了進來,“蓮兒來,趁熱喝了吧。”
望著那碗冒著熱氣的湯藥,蓮兒渾身壹震,因為她在藥中發現了道士下的符咒,趙玨竟拿這樣的藥來。原來,他畢竟還是無法接受她是狐的事實。
心在剎那間碎成粉末,這顆曾為修煉而堅硬的心因為趙玨而溫柔,而此刻,又因為他而破碎。
“夫君,我們的孩子要起個怎樣的名字?”蓮兒低下頭,眼淚順著臉頰淌落下來。
“若生個女兒,就叫小蓮,要像蓮兒這般溫柔而漂亮。”趙玨答著,聲音中有了濃濃的睡意。
“怎麽又說這事?”他似夢中醒轉般,“妳我曾商議過這麽多次,妳莫非怕為夫的忘記不曾?還是先喝了藥,早早歇息吧。”
蓮兒的淚水掉進了碗裏,曾以為人世間的情義真是那麽美,可才短短兩年,壹切就已成為泡影。這個曾深愛她的男子此時竟設了圈套來陷害自己。也罷,喝下它,從此就與身邊的男子恩斷義絕,只留下身上這壹脈骨血作為這壹世的見證。
快近子時,蓮兒聽得屋外響起了嘈雜的腳步聲,那些人來了,那些捉妖的人。蓮兒自是不怕這些人,她喝下的符咒在她體內起不了任何作用。唯壹能起作用的,只有趙玨的背叛。
“蓮兒,外面為什麽這麽吵?”趙玨在夢中嘟囔。
“夫君,那是捉蓮兒的人來了。從此,妳再也不用見到我。”蓮兒的淚打在趙玨的臉上,他壹下子清醒過來。
“什麽人要來捉妳,他們憑什麽捉妳?”
“妳無需再掩飾了。”蓮兒還想再說什麽,門外的道士已經誦起道號開始作法,剎時,屋外狂風大作,壹派詭異之色。
蓮兒站起身來就往外走,趙玨胡亂的套上衣服也跟了出來,那個“神武”的道士正揮舞著他的劍在那裏念念有詞,趙玨壹把將蓮兒托到身後,那壹把揮舞中的劍就這樣,直直的插入了他的胸膛。
“夫君!”蓮兒壹聲痛呼已將趙玨抱在懷中,“妳既然讓我喝下了那碗帶著咒語的藥,這時又為何要沖出去?”
趙玨迷離著雙眼,用手撫上蓮兒帶淚的臉,“為夫怎可能害妳,那藥,竟讓這無恥道人……蓮兒,蓮兒,我不願……離開……”
話未完,趙玨雙眼壹閉,靈魂慢慢遊離出他的身體。蓮兒驚懼的看著這壹切,卻苦於身懷六甲,無法施展法術護住他的魂魄。
那壹邊,趙玨的父親瘋壹樣的撲到孩子面前,卻被蓮兒聲嘶力竭的聲音鎮住,“不許過來,我要護住趙郎的魂魄。都給我走開。”
目瞪口呆的人們看著蓮兒蹣跚得坐起,念動咒語,不壹會兒,壹個美艷的女子出現在房中。
蓮兒長跪在地:“姐姐,求妳保護趙郎魂魄,我要讓他重回陽世。”
“傻妹妹,這是妳與他命中的劫數,妳怎能救他?”那女子搖頭,“妳不能違背天命,更改生死簿。”
“好姐姐,為了趙郎,我願意。只是現在我無法施展功力,只有等孩兒降生後才可以。所以這段時間,懇請姐姐為我護好趙郎。”
看著蓮兒長跪不起,淚濕衣衫,姐姐再無力拒絕她的請求。這時,張宅的合家上下都聚在了屋前,看著事態的發展,就連前幾日已經瘋癲的老夫人也恢復常態走了過來。
“蓮兒,我答應妳,可是妳要知道救回趙玨需要付出的代價嗎?輕則千年修煉付東流,重則粉身碎骨。”
“我知道,以後請姐姐壹定代為照顧我的孩子。趙郎醒後也許就失了往日的記憶,他未必會記得他曾有個孩子的。”
艷的女子帶著蓮兒和趙玨騰空而起,留下合宅上下驚呆了的人們,他們忘記了追逐,也再不忍心去追逐。
蓮兒生產的日子到了,可屋子裏的姐姐需要不眠不休的護著趙玨與他的魂魄,蓮兒只能壹個人,既要忍受臨產的陣痛,又要克服對未知的將來的恐懼。那些所謂的得道者,都早早拋卻了常人的情感,自然不屑於婚姻,也就不必經歷生產之痛。
蓮兒早早的為自己備下了熱水,剪刀,燭火等必備的東西,安靜的躺在床上忍受著壹陣緊似壹陣的痛,不出壹聲,甚至不皺壹下眉。
她不知道她的孩子會長得什麽樣子,她只想早早的生下他,盡快的恢復身體,好讓自己有法力讓趙玨重回陽間。已經過去很多天了,那壹方沒有著落的靈魂越來越焦躁不安,想要沖出姐姐設下的屏障。
終於,她聽到了身下壹聲響亮的啼哭,俯下身子剪斷臍帶的時候,她看到了壹張滿是血汙的臉上那雙酷似趙玨的眼睛。
用最快的速度將孩子洗凈包好,蓮兒在床上精疲力竭的躺下,把孩子緊緊的摟在懷中,“小蓮,小蓮,明天娘就要去救妳的父親,這壹去或許妳我再見不著了。”壹邊說,眼淚就流了下來,滴在小女孩的臉上,孩子的雙眼定定的看著母親,她聽懂了嗎?
她很想就這樣看著孩子,但她需要恢復體力,她只能努力的讓孩子吃得飽飽的睡去,然後自己也沈沈的睡去。
天很快就亮了,蓮兒抱著小蓮來到姐姐身邊,“姐姐,從此小蓮和趙郎就托付姐姐,蓮兒這就走了。”
“蓮兒,讓姐姐去吧,拼卻這千年修為,我也要向閻王討回妳的趙郎。”姐姐落淚了,這壹千多年,她沒有哭過,但是她不願意讓小蓮就這麽走了,因為小蓮有趙玨,還有孩子,這壹切她曾毫不在意,可現在,小蓮決絕的眼光讓她心生羨慕,這人世間的情感真的可以這麽美,美得讓壹個修煉千年的狐仙放棄壹切。
“趙郎是為我而受重創,我怎麽能讓姐姐去冒險。”蓮兒收起了淚光,“我會向閻王哀求,請他放過趙郎,也放過我。如果不行,我才可能會拼個粉身碎骨。我有了趙郎,我又有了女兒,我怎麽舍得就這麽輕易的走呢?姐姐放心,我壹定會回來的”
給故事三個結尾:
壹、蓮兒下到閻羅殿,粉身碎骨,更改生死簿。趙玨重生,與蓮兒的姐姐及孩子壹起生活。
二、蓮兒求動了閻王,趙玨重生但失去了記憶,蓮兒失去了千年修為,趙玨又不知道她是誰,她只能帶著孩子遠遠的看著自己的愛人。
三、蓮兒的姐姐為救趙玨而粉身碎骨,蓮兒壹家三口生活在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