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林的爺爺是清晨死去的。壹貫早起的他那天到家裏人吃早飯時都沒起來,粗心大意的家人都以為他仍然向往常壹樣早起出去逛了。到吃早飯時林生還到外面到處找他的爺爺。林林的母親十分不滿,在飯桌上嘟囔道:“天天飯也不吃,不知道在外面逛什麽。”
林林的父親說:“吃妳的飯。”
壹家人在初升的陽光裏吃完了早飯。沒有人想到林林爺爺躺在屋裏的床上已經永遠地睡去了。
林林爺爺被發現時已經是中午了。林生在去他爺爺的屋裏找個東西,他推幾次爺爺屋子的門都無法打開,年幼的林生被這扇破舊的木門激怒了,他不知疲倦地撞擊著它,門後的木栓終於在在撞擊中被震掉了,然而林生還沒來得及享受獲得勝利的喜悅,就看見壹個人直挺挺躺在爺爺的床上,突然而來的驚嚇,讓林生驚叫了壹下,然後“哇”地哭了出來。林生的哭聲並沒有引起林林的註意,她對弟弟壹驚壹乍的行為已經習以為常了。隨後林生跑到林林身邊驚恐地說“爺爺床上有個人”。林林跑去壹看,發現躺著的正是沒吃早飯的爺爺,他躺在床上壹動不動像是睡著了壹樣。林林對林生說:“爺爺還沒醒。”
林生平靜了下來。林林又不以為然地說:“年紀大的人都喜歡睡覺,快出去別把爺爺吵醒了。”
他們兩人出來又繼續做各自的事。中午林林母親回來吃午飯,林生說:“爺爺比我還能睡,到現在還沒起。”
林林母親壹聽,立即放下碗筷跑去林林爺爺的屋裏,片刻之後,壹聲尖利的哭嚎從低矮的小屋中傳出。
“媽媽也被爺爺嚇哭了。”林生說。
林林跑去看,發現母親正癱坐在地上。
“快去找妳爸。”她說。
喪禮從當天下午開始準備,林林家突然變得熱鬧起來,很多人在家院裏進進出出,傍晚時林林和林生戴上了白色的孝帽子,他們的帽子頂有壹縷紅繩。林生不喜歡這壹截紅繩,他喜歡大人那種純白色的,於是偷偷地把紅繩子給摘了下來被他媽媽發現,壹頓呵斥,又重新戴上了。林生第壹次見到家裏這麽熱鬧他很興奮絲毫感受不到爺爺去世帶來的悲傷,像壹只魚壹樣在忙亂的大人中間竄來竄去。林林的表現則是另外壹幅模樣,她坐著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否則就安靜地陪著母親,臉上的悲傷溢於言表。
我父親當天下午就被叫去幫忙,身為廚師的他負責給其他人做飯吃,所謂的飯也不過是大鍋菜,白菜豆腐豆芽還有壹點肥肉在壹起燉。即使那樣仍然讓許多孩子讒言欲滴。每當遇見這類事父親總是讓我去找他,在吃飯的時候,他通常和其他幫廚的人壹起開個小竈,他們吃的菜比其他人好吃多了。父親也讓我也上桌吃,而且幾乎每次都是如此。我記得有壹次壹個瘦子對我父親說:
“妳到哪都把妳兒子帶上。”
我忘記父親是怎麽回答他的了,或許根本就沒回答。雖然有時我也覺得不好意思,但美食的誘惑實在太大。在父親的帶領和自己的努力下我終於把自己發展成壹個十足的胖子了。
我兒時最害怕的就是喪禮。路過壽衣店時目不斜視,那些花花綠綠的壽衣和紙紮的陪葬品,特別是紙紮的人,拙劣的色彩,粗糙的畫工,面無表情的人臉帶著幾分猙獰恐怖,尤其讓我恐懼的是寫著“壽”字的棺材,無論在哪裏相隔多遠只要壹看到棺材,心裏就會壹陣緊張。如果必須要經過棺材則以最快的速度走過,與棺材相關聯的嗩吶我也不喜歡。有時路過墳頭看見上面扔著花圈我都會害怕的不敢去看。總而言之,關於喪禮的壹切,我都恐懼。這樣的恐懼壹直持續很久。
跟父親去靈堂祭拜的時候,我壹直低頭,不敢看正對著我的棺材,連前面的香案也只是掃了壹眼。直到下葬之前我都沒有看見那副棺材是什麽樣的。但我見到的棺材大都是黑色的。所以,林林爺爺棺材也應該是黑色的。我在陰雨天見過壹個黑色的小棺材,它靜靜地躺在路邊,那是我第壹次見到這麽小的棺材,死去的應該是個孩子。雖然很好奇但我仍然感到害怕,遠遠地躲著它走。對於喪事的恐懼讓我對這壹切都沒有好奇心,躲都來不及哪裏還會去想刨根問底呢?我還見過四個棺材排在壹起的,當時我騎車去壹個地方,經過壹個路口時很熱鬧,嗩吶聲震天響,當時我以為是誰家結婚,興沖沖地加速騎過去,拐過去壹看,路邊停著四個不算大的棺材,分別帶著色彩鮮艷的套子,正中寫著金黃的“壽”字。當時我激動興奮地心情忽然之間轉變為畏懼抵觸,這種落差讓我像被揭了短壹樣,在人群中落荒而逃。在林林爺爺辦喪事的那幾天我每天都去她家,這讓我減輕了對死亡的恐懼,但我仍然不敢看去靈堂看壹眼。
林林爺爺去火化那天,我還是忍不住去看了壹眼。林林爺爺躺在大廳的冰棺裏,穿著花花綠綠的壽衣,臉上被壹張黃紙蓋著。冰棺是個透明的長方形盒子,兩側擺放著塑料假花。這時我才真正第壹眼看全了靈堂的全副模樣,並沒有我想的那樣可怕,原來我以為大廳中擺放著的是黑色的棺材,這樣壹看我反而沒有以前那麽害怕了,只是穿著壽衣的冰冷僵硬的屍體仍然讓我感到有壹點恐懼。在冰棺拉出靈堂前,壹位村裏的長輩,把冰棺打開黃紙揭掉,用毛巾給他擦了下臉。這時我看見林林爺爺發黑僵硬的臉部,瘦的像壹根朽了的木頭。在給他擦完臉的那壹刻,我不再害怕死亡了,以前遇見的喪事,死去的人都是我不認識的或不熟的,但這次不壹樣,這次去世的人我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