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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實秋為什麽對北京小吃大加贊美?

北京的小吃■ 洪燭對於北京的傳統小吃,文人自有不同的態度。譬如梁實秋與周作人,就各持褒獎與貶斥之壹端。周作人處世為文都以超脫與寬容自命,偏偏對北京的茶食倍加挑剔(幾近於吹毛求疵):“北京建都已有五百余年之久,論理於衣食住方面應有多少精微的造就,但實際似乎並不如此,即以茶食而論,就不曾知道什麽特殊的東西”,並且絲毫不對這座名城掩飾自己的遺憾,“總覺得住在古老的京城裏吃不到包涵歷史的精煉的或頹廢的點心是壹個很大的缺陷。”我們只能猜測,他對飲食的要求太苛刻了———已上升到歷史與文化的高度,世俗生活中又有什麽事物能經得起如此的考驗呢?粱實秋則與之相反,對北京的小吃是大加贊美的———甚至連小販的吆喝聲在他聽來也抑揚頓挫、變化多端,類似於京劇情趣盎然的唱腔。他還專門寫過壹篇《北平的零食小販》,完全憑借記憶羅列了數十年前北京城裏的風味小吃:灌腸、羊頭肉、老豆腐、燙面餃、豌豆黃、熱蕓豆、艾窩窩、 兒糕、豆渣糕、杏仁茶……我邊讀邊數,計有數十種之多。但他仍然強調:“以上約略舉說,只就記憶所及,掛漏必多。”這篇文章本身就是壹首聲情並茂的贊美詩———或理解為對北京傳統小吃執拗的敬禮,簡直不像出自壹位大學者之手。他回憶遙遠的零食時肯定懷著壹顆頑固的童心。我很納悶:都是壹代文豪,對待同壹事物的看法,為什麽卻有天壤之別?聯系到他們各自的身世,才得出答案。周作人是從風物世情皆滋潤雅致的江浙魚米之鄉遠道而來,即使是評判京華的小吃,也無法調整其外鄉人的視角———自然是挑剔的食客。南北風味本身即不可調和,何況淡淡的鄉愁又不時觸動他對異鄉食物的偏見或不相適應,在飲食習慣上也就很難移情別戀、入鄉隨俗。“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已是他內心固執的信條,所以才有了這樣的結果:“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對故鄉的偏愛至少是壹半的原因———否則不足以對京都的事物有如此抵觸的情緒。他在《故鄉的野菜》壹文中也流露過:“日前我的妻往西單市場買菜回來,說起有薺菜在那裏賣著,我便想起浙東的事來。薺菜是浙東人春天常吃的野菜……”在別的城市裏與家鄉的特色(哪怕是野菜)陌路相逢,也會滋生出類似於他鄉遇故知的驚喜抑或惆悵。人類的心情是五味俱全的。至於梁實秋,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推薦舊北京城裏沿街販賣的各色零食時自然如數家珍———那裏面維系過多少兒時天真的快樂,已成為記憶中最久遠的財富。況且他寫《北平的零食小販》時已是暮年,又遠在千裏之外的臺灣,哪怕是最粗糙的往事,也會被歲月消磨得光滑可鑒———更別提是故鄉口味獨特、堪稱傳統的美食了。可以說是故鄉的美食促成了他這篇美文。他談論北京的零食自始至終都洋溢著主人的自豪,對故鄉特有的食物如此(譬如他強調“面茶在別處沒見過”,或“北平的酪是壹項特產”),對各地俱有的也如此———他會進而辨別各自滋味的高下,譬如“北平的豆腐,異鄉川湘的豆花,是哆哩哆嗦的軟嫩豆腐,上面澆壹勺鹵,再加蒜泥”,以及“北平油鬼,不叫油條,因為根本不作長條狀……離開北平的人沒有不想念那種油鬼的。外省的油條,虛泡囊腫,不夠味,要求炸焦壹點也不行”。“北平酸梅湯之所以特別好,是因為使用冰糖,並加玫瑰木樨桂花之類”,甚至杏仁茶也是“北平的好,因為杏仁出在北方”。至於沿街兜售的切成薄片的紅綠水蘿蔔,“對於北方煨在火爐旁邊的人特別有沁人脾胃之效”,梁實秋特意用了八個字來形容:“這等蘿蔔,別處沒有。”這很明顯有壹種愛屋及烏的情緒了———思鄉而兼及於故鄉的壹切。在他那篇美文中,我不知道北京的美食是否是他不吝筆墨美化的結果———但僅僅作為讀者,我已油然有向往之情。通過他的介紹,我真希望能身臨其境地與北京的各色零食壹壹相識。後來我也遵循周作人的路線,由南方移居北京。東華門、隆福寺等幾處專門為外地遊客推銷特色小吃的地點,我都曾徒步勘探,街兩邊炊煙裊裊的大排檔,確實令人步步回頭。對照梁實秋的《北平的零食小販),有些小吃終於壹識廬山真面目———並無悔意,難怪老先生描述得美不勝收呢。但也有少數,怎麽也找不見,譬如所謂的 兒糕之類,不會已失傳了吧?我只能永遠靠想象去體會了,體會其被文字渲染的風采。梁實秋本人也承認:“數十年來,北平也正在變動,有些小販由式微而沒落,也有些新的應運而生,比我長壹輩的人所見所聞可能比我要豐富些,比我年輕的人可能遇到壹些較新鮮而失去北平特色的事物……這些小販,還能保存壹二與否,恐怕在不可知之數了。但願我的回憶不是永遠的成為回憶!”對於那些確實消失的小吃,應該感謝文人忠實的記載。文字畢竟比記憶要長壽與持久———否則我輩如何知曉它們曾存在過呢,並且撫慰過壹代人的憶念?跟周作人不同,我對北京的大多數小吃都能接受,且很欣賞。有些還令我念念不忘———譬如梁實秋沒提及的炒肝,系用切碎的肝尖、豬腸等加芡粉、蒜瓣等大鍋熬煮,輕啜壹口,鮮美無比———但必須是老字號店鋪裏制作的。有時兩家毗鄰的店面裏賣的炒肝,其口感卻大相徑庭———如果失望的話,只證明妳邁錯門檻了。按照當地老人的引薦,我常去前門附近的壹家品嘗(風傳那是北京第壹),顧客盈門,沒有空余的座位,許多人都站著吃———壹手托碗,邊轉悠著碗沿,邊嘬起嘴唇使勁地吸溜著。據說這才是行家的正宗吃法:不用筷子與調匙,全靠口吸,轉動碗沿是為挑冷卻的下口,像喝燙粥似的———吃炒肝真正是“君子動口”。滿屋都是嘴唇吸溜的聲音。事後我常尋思:為什麽不用方便筷呢———那多方便呀,難道壹用筷子,炒肝的味道會變嗎?難道我覺得的方便恰恰是老顧客們所認為的麻煩?但壹走進那種氛圍,我便不得不下意識地模仿周圍人的動作,否則會鬧笑話的。我只能把它認定為老北京的傳統———沒準那裏面還埋藏著什麽不便與外人道的典故呢。北京的炒肝,令我贊不絕口。豆汁被老北京誇耀為好東西,系用發酵的綠豆湯熬煮的既酸又帶黴味的稠粘的熱湯,常喝的人像上癮似的,對此孜孜不倦。豆汁在北京本地小吃中最有代表性,在清朝與民國年間極流行。只可惜我總不習慣。雖多次嘗試,那怪異的口味最終使我望而卻步。它成為北京小吃中我惟壹不能接受的壹種。後來想起梁實秋對豆汁倒是大加推崇:“佐以辣鹹菜,即棺材板切細絲,加芹菜梗,辣椒絲或末。有時亦備較高級之醬菜如醬蘿蔔醬黃瓜之類,但反不如辣鹹菜之可口,午後啜三兩碗,愈吃愈辣,愈辣愈喝,愈喝愈熱,終至大汗淋漓,舌尖麻木而止。”尤其值得重視的是他的評價:“北平城裏人沒有不嗜豆汁者,但壹出城則豆渣只有餵豬的份,鄉下人沒有喝豆汁的。外省人居住北平三二十年往往不能養成喝豆汁的習慣。能喝豆汁的人才算是真正的北平人。”豆汁居然還有類似試金石的功效:它是北京人的專利,又是外地人無法培養的嗜好。看來我無福成為真正的北京人了。雖然生活在北京城裏———直至終老,我也是永遠的外省人。因為我接受不了豆汁的考驗。對於外省人而言,豆汁是老北京最後的城門,也是最難跨越的門檻。我被拒之門外,徒有羨魚情。我除了了解自身之外,還可以肯定:周作人也是喝不慣豆汁的。雖然他在批判北京的茶食時並未提及豆汁。正因如此,周作人與梁實秋在評點北京的飲食時,才表達出涇渭分明的兩種態度。這是他們各自的血統造成的———傳統與血統有最密切的關系,繼他們之後,我也要給北京的小吃寫壹篇新的文章———作為壹個不會喝豆汁的人。我並不為自己喝不慣豆汁而自卑抑或自傲。這絲毫不能影響我對北京真正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