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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點,大寶去中央公園跑步了,先生帶著二寶去遊樂場玩,我壹個人待在家裏,窩在沙發上,讀關於跑步的書。
窗外飄進來夏末秋初的風,涼爽中泛出壹點涼意。半年多的宅家,從冬到夏到秋,這樣的時光居然屈指可數,其實,確切地說,直到此刻才第壹次發生。
讀的是村上春樹的《當我談跑步時,我談些什麽》,2007年日文出版,2010年中文第二版,2015年第二十次印刷,扉頁上標記著上壹次閱讀的日期:2015年8月23日。那時,剛從國內度假回來,背回來壹包書,倒時差的周末早上,跑到街角的咖啡店,邊喝咖啡邊讀書,仿佛看到壹位樸素實在的作者坐在書頁對面,用帶著音樂感、節奏感的文字,隨手灑下的鋪墊和奏鳴曲般的布局,描繪他跑步與人生的經歷、對自己身體和內心的求索、發現與感悟。
村上說自己是壹個不寫成文字就無法順利思考的人——不是將思索寫成文字,而是壹面寫文字壹面思索,通過書寫而思考,通過修改而深化思考。我似乎也有同樣癥狀,不寫出來,就講不明白(或許並非僅僅講不明白,而是壓根不明白),每次寫完初稿,修改文章的時候,似乎是對文章最明白的時候,而定稿以後,把文章擱到壹邊,又瞬間忘記了自己寫過些什麽。每每暗自慶幸:幸好寫了下來,把曾經降臨的想法和感悟捕捉了下來,立此存照,否則,任憑思路汩汩,感悟滔滔,壹晃而過,壹點印記都沒有,如同什麽都沒發生。
妳會見妳所想見,當真如此。自從讀了村上的跑步書,我就對跑步產生了興趣,那些原本我視而不見的在中央公園跑步的人,開始映入眼簾。每次帶二寶去中央公園玩耍,看到遠方高處跑道上奔跑而過的人們,總是心生敬仰羨慕,想起《當我談跑步時,我談些什麽》裏的金句片段,以及它們帶來的美妙會心的閱讀時光。
《老友記》劇照
然而,過去五年裏,我對跑步僅僅保持著理論上的興趣,僅僅以旁觀者的角度來欣賞那些跑者,卻絲毫沒有滋生出加入他們的實踐念頭,也不知是因為思路盲點,還是懶惰畏難拖延癥。
我想,多半是後者, 鑒於我其實有著漫長的跑步拖延癥。
小學起初幾年,我是壹個學習成績出色的“運動飯桶”,每當家人為我的運動低能而搖頭嘆息的時候,我就內心虛弱地為自己辯護說,這主要是因為缺乏運動環境,要是我家在運動場附近就好了,我就可以每天晨跑了。
這當然是托辭。但令我吃驚的是,在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家真的搬到了市立 體育 場後面的街上!外婆於是來問詢我的運動計劃,我當然是沒有的。記得搬到新家是冬至前夕,起初幾日,我勉勉強強地嘗試了兩次晨跑,天沒亮就起床,冒著嚴寒跑了兩回,那是最痛苦的起床經歷,自然無法持續,也就不了了之,繼續當飯桶。
而神奇的是,進入初中以後,不知怎的,我的 體育 突然變好了,都沒怎麽費勁,居然變成了壹個不錯的跑者,並且擅長的是大家所說的既要速度又要耐力的比較難的400米。我只能把這歸功於運動靈感的降臨,於是乎,更不需要去運動場跑步了。
就這樣,我家在運動場後面住了二十年,其中九年我在故鄉上學,十壹年外出求學和工作——讀大學時操場自然近在跟前,上班以後又碰巧住在壹所大學的背面,操場依然只有幾步之遙——但我都沒有成為跑者。 這使我認識到,是否去運動,跟家門口有沒有運動場,是獨立不相關事件;這也使我認識到,跑步這件事,以及很多其他事情,是可以拖延很多年的。
有了這個漫長的跑步拖延癥 歷史 墊底,在曼哈頓住了十壹年都沒去中央公園跑過壹次步,也就不算什麽了。
轉變發生在今年七月的壹個星期五。 居家辦公,省卻了通勤時間,卻依然忙到手腳並用,坐在電腦前無法起身,感覺日漸變成壹枚滯脹的土豆。 某日,按照原有尺碼網購的壹條裙子送到了家,我卻艱難地拉不上去,我想,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必須出門舒展壹下四肢,透口氣!
跑步的動力,就這樣突然冒了出來,輕而易舉。
說行動就行動。我邊穿球鞋,邊向大寶請教最佳路線。大寶建議我去跑壹下中央公園水庫,風景好,不悶。他介紹說,那兒的跑道有三根,分三層:壹是貼著水庫的內道,叫Shuman跑道,最短,在最高處,可以沒遮沒攔地看到水庫的無敵全景,不過比較窄,可能有點擁擠;二是中間壹層泥沙路面,叫Bridle Path,比較寬,松軟合腳,並且有樹木遮蔭,感覺不錯,但會有點揚塵;三是與自行車道***用的外道,叫East Drive,水泥路面,在最低處,最寬,最長。
聽完大寶的介紹,“滯脹的土豆”滾出了門。我按照建議從東96街/五大道的口子進入中央公園。壹進去,左手邊是壹個兒童遊樂場,有噴泉、沙坑、滑梯、搖椅,孩子們在裏面大呼小叫,開心玩耍。
遊樂場外相隔幾條長椅和壹條綠化帶,就是寬闊的外道,騎自行車、跑步的人們從眼前掠過,散發著有魅力的能量。穿過外道,走上小坡,就進入了中道,我的起點大約對應著東95街的位置,參天樹木遮蔽出壹方清涼之地,仿佛瞬間步入了郊外的森林。
我想,第壹回嘗試,還是跑最短的內道吧,於是繼續往上走壹層,進入了緊貼水庫的內道。
——我的天,走上去,第壹眼,就被水庫的風景震撼到了,美麗到眩暈,說不出話來!我站立的位置在水庫的東北角,夕陽時分,金色的陽光從西頭灑到巨大而平靜的湖面上,東面五大道上巍峨挺拔、高低錯落的建築群的倒影投在淺藍色的清澈水面上,難以置信的美麗!放眼望去,沒遮沒攔,無論從哪個角度,都是無敵全景,我不知自己是在畫裏、電影裏,還是在照片上,夢裏還是現實……
這個住了十壹年的城市有如此絕世美景,我竟然從未領略?!
罷罷罷,開跑!
幾十年沒跑步,運動靈感當然早已遠離,我又壹次退化為運動飯桶,不多久,就已經氣喘籲籲,心跳加速,渾身冒汗。不過我壹點也不急不惱——如果說歲月教會了我什麽,就是不急不惱,隨遇而安,隨時同自己、同環境和解。這道理,從小到大不知聽過多少遍,但是非要經過自己的歲月來“人肉論證”壹番,才能真正明白和吸收。
移步換景,我用最不假思索的速度跑步,跑不動了就走走,攢好了力氣就再跑,更何況,美麗的風景吸引了我的註意力,腦子跟隨風景的轉換,被壹個又壹個的驚嘆填滿,根本留不出空間叫苦叫累。
跑完壹圈,心滿意足,走下內道的高坡,穿過中道和外道,重新回到了入口,在面對兒童遊樂場的綠色長椅上坐下,休息,望天,看人,欣賞孩子們的歡樂時光。歇夠以後,走出公園回家。
第壹次嘗試下來,發現跑步竟是如此愉悅的經歷,進入門檻並沒有想象的高,跑步變成了心頭的念想。
接下來的周末,我去跑了第二次,這次決定嘗試壹下中道。如大寶所介紹的,中道是另壹番風景,泥沙路面,土質松軟,路面更加開闊,並且道路有寬有窄,有高有低,曲折變化,徜徉在樹木之間,路面的沙沙聲和林木的呼吸感交織,鼻間還能聞到樹木青草的芬芳,每壹個細胞都仿佛感受到了暢快的呼吸。我不由想起小時候傍晚壹邊寫作業壹邊在上海人民廣播電臺裏聽了無數遍的電影錄音剪輯《茜茜公主》裏的臺詞,爸爸告訴她,當感到煩惱和憂愁的時候就到森林來,暢開胸懷,遙望樹林,就能從每壹棵樹、每壹朵花、每壹片草、每壹個生靈裏得到安慰和力量。
足下揚塵的感覺,也讓我憶起這雙跑鞋陪我走過的無數好時光。 它曾隨我走過日內瓦湖畔、西庸城堡、洛桑老城、馬特洪峰;兩年前,它曾伴隨我的埃及之行,上面或許還殘留著獅身人面像和吉薩金字塔邊的塵土、埃及國家博物館裏的塵埃、沙拉丁城堡頂上的 歷史 煙塵;它也跟隨我和家人在今年二月新冠爆發前去了壹趟西班牙,走過巴塞羅那的聖家教堂、高迪公園、畢加索博物館、蒙特惠奇高地、塔蘭戈拉的古羅馬輸水道、馬德裏的普拉多博物館……這些記憶,得用好幾篇文章來描繪了。
此後的周末,我都會去中央公園水庫跑步,並且喜歡上了中道。跑多了以後,對地形漸漸熟悉,跑道仿佛也有了文章的起承轉合,或者像是奏鳴曲的樂章。
中央公園水庫以肯尼迪總統和希臘船王奧納西斯的遺孀傑奎琳?肯尼迪?奧納西斯命名,除了沿著東面86街至94街之間的五大道那條邊是筆直的以外,其余地方都是不規則的線條。
我總是從東96街/五大道的口子進入中央公園,走到對著94街的口子進入中道。不久跑道就向左轉,跑上最北段的壹道弧線,右手邊會出現壹個高低起伏、綿延寬闊的大草坪,人們席地而坐而躺,享受愜意的時光;左手邊就是沒有遮擋的水庫全景,東西兩邊屹立著五大道和中央公園西大道上經典氣派的大廈,南邊是新建的當代摩天住宅,每次跑過這裏,都忍不住驚艷連連。
繼續向左轉,路面倏然開闊,前方有壹座古老的鐵橋張開雙臂迎接妳,吸引妳敞開心扉跑過去,那是水庫沿岸的三座鐵橋之壹,名叫哥特橋(Gothic Bridge),1864年建造,已有150多年的 歷史 。在鐵橋右側則是擁有34個場地的中央公園網球場,夏日炎炎,人們在場內揮汗如雨。
跑過哥特橋,就從水庫的東半邊進入了西半邊,與中央公園西大道上的 歷史 建築們相伴而跑了。在經過了西90街與91街之間最經典的埃爾多拉多雙子塔(El Dorado)以後,就到了我起跑點對角線的另壹端,知道跑程過半了。這壹段,中道和內道齊平,在西南端有壹個進入內道的口子,周圍沒有樹木遮擋,可以欣賞水庫的湖面和東邊的建築。
到了水庫的西南角以後繼續左轉,就差不多是沿著86街的位置自西向東橫穿中央公園了。這壹段,中道比內道低不少,看不見水庫的風景,只管埋頭跑步,兩邊樹木森森,另兩座哥特橋掩映其中。這壹段也是紐約警察局中央公園片區的大本營,停著很多警車、醫務車、清潔車,讓我意識到,幹凈有序的公園背後,要依靠大量人力、設施、資金的維護。
跑過這段,再左轉壹個彎,就重新回到了東邊,進入與五大道平行的直線了,這意味著,還有最後四分之壹距離,就要完成壹圈了。在東南角也有壹個內道入口,留有空檔,可以欣賞到西頭的大廈,埃爾多拉多雙子塔再次傲立到視線中,絕對的C位。夕陽的光輝,給內道上的跑者的剪影鍍上了壹道金邊。
而此時右手邊的五大道馬路對面,則坐落著兩家我鐘愛的博物館。首先經過的是東88街與89街之間的古根海姆博物館,我在那裏端詳過康定斯基、畢加索、波洛克,大寶曾在此上過美術班,讓我得以窺見世界壹流博物館壹絲不茍的幕後,我在去年聖誕季還帶二寶來看過《彼得與狼》兒童音樂劇,精良的制作,至今難忘。
而古根海姆的美術班,又勾起太多回憶。那時大寶九歲,有壹課的內容是到街對面的中央公園做古根海姆博物館寫生,他寥寥幾筆,就傳神地畫出了這家建築本身就是壹件藝術品的博物館(請原諒“驕傲母親綜合征”)。還有壹次是到中央公園撿葉子,然後回到教室做壹件葉子浮雕,可大寶撿來的葉子不幸被同學踩碎了,於是他幹脆做了壹個題為《破碎的葉子》的作品,還在結業小結中寫道,這期美術班最令他難忘的就是這件事,葉子破碎了,但他沒有哭,做出了《破碎的葉子》——多麽透亮、可愛的小孩子啊。
還有壹次,大寶的學校搞“睡衣日”,每個同學都穿著睡衣睡褲去上學,放學以後他來不及換褲子,急急忙忙跑來上課後班,而每次課後班的第壹項內容是在博物館裏參觀那天將要涉及的主題,所以,大寶成為了壹位穿著睡褲走在古根海姆博物館裏的參觀者。偏偏那天工作人員來為課後班拍照片,於是古根海姆博物館課後班的新聞簡報上,刊登了壹張含有壹位穿睡褲的學員的集體照。
古根海姆博物館再往北,東90街與91街之間,就是由工業巨子安德魯·卡內基的宅邸改造而成的史密森博物館旗下的庫柏·休伊特設計博物館(Cooper Hewitt Smithsonian Design Museum)。我在這裏看過“八二後人類”的時鐘裝置作品,聞過由挪威設計師、化學家Sissel Tolaas設計的刷在墻上的中央公園氣味地圖,坐過英國設計鬼才Thomas Heatherwick設計的陀螺椅,大寶和二寶都在“沈浸室”的互動屏幕上塗過鴉,我們也常在周末和假日來這裏的長廊咖啡館喝咖啡、吃餅幹,在花園裏曬太陽。
而五大道左手邊與庫柏·休伊特設計博物館遙遙相望的,則是1913-1918年(34-39歲)期間擔任紐約市長的約翰·普羅伊·米契爾(John Purroy Mitchel)紀念牌和金色塑像,還有壹個水庫觀景平臺,我曾經帶二寶來玩過幾次,她熱衷於看水庫裏的烏龜、遠處的城堡和對面的埃爾多拉多雙子塔。記得那時,我總是以羨慕的眼光看著那些跑者,以為跑步的進入門檻好高,如今親自嘗試了才知,其實不然,關鍵在於要有壹個觸發開始的按鈕,比如,壹條令“滯脹的土豆”塞不進去的新裙子。
好了,壹旦經過了米契爾市長紀念碑,終點的希望就在眼前了,再稍微努力壹下,就將完成壹圈,重新回到我的起點。
其實,我不僅在跑步,也在順便欣賞形形色色的跑者和路人, 比如,互相攙扶著慢悠悠欣賞風景的老夫婦、氣喘籲籲辛苦陪娃鍛煉的父母、有著雕塑般的肌肉的嚴肅跑者、攜手漫步水庫的夥伴和情侶、呼啦啦集體鍛煉的高中生、獨自專註奔跑的人們……所有人,都給我壹種溫暖的同道感。
每次跑完以後,我總會到兒童遊樂場前面的長椅上坐壹坐,發會兒呆,看壹會兒雲和天。上周起身離開時註意到,每條長椅上都有壹小塊贊助紀念牌,我背後的牌子上寫著:“FLB,壹個正直、有性格、有溫度、有幽默感的充滿愛心的人。”
我壹邊想象這塊牌子背後的好故事,壹邊走下坡道,走出公園,心滿意足地回家去。 盡管錯失十壹年未曾相識,但我終於遇上了心儀的跑道,開始跑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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