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婆面”其實就是清湯面。至於名字由來的考證,我和縣圖書館的葉館長也是頗費了壹番功夫。
不知道葉館長動用了哪門子關系,我們竟得到了壹個與“賊婆面”創始人面對面交談的機會。那是壹個下著太陽雨的安逸午後,葉館長帶著我和瑞雪穿過老城區的窄窄巷陌,去采訪“賊婆面”的創始人。壹進老宅,就看見壹位精神矍鑠的老太太安詳端坐在壹張紅木沙發上,她就是“賊婆婆”了。
老太太頗有女俠風範,言語犀利率直,對她的這壹“封號”也直言不諱。原來在她還只有八歲的時候,有壹次貪玩,竟背著壹個紅嬰仔(小嬰孩)三兩下爬到了屋頂上!地上的鄰居大人們看見了,又驚又怕,又不禁對她過人的膽量和超乎敏捷的身手暗暗稱嘆。所以,從那天起,她便有了“賊婆”這個封號。漸漸的,竟沒幾個人記得住她的真名了。
其實“賊婆”壹詞在詔安未必盡是貶義,也多有稱嘆女子性格潑辣、做事厲害、能幹、風風火火的意思。雖然聽著不太好聽,卻自有壹份民間底層的俠氣在。
老太太出生於廚藝世家,從小對美食就有著異於常人的天賦。成家以後,丈夫收入低微,老太太以壹碗清湯面硬是養活了自己生養的九個兒女。她做清湯面的手藝首屈壹指,用料講究,又價格公道,童叟無欺,很是受歡迎,“賊婆面”也就自然而然地成為了金字招牌。半個多世紀過去了,在詔安竟沒有第二家面能夠蓋得過她。現在老太太也已經八十二歲高齡,依然精神飽滿,說話中氣十足,骨子裏仍透著年輕時敢打敢拼,什麽都不在話下的勁兒。現在,她的九個兒女中,有三個繼承了她的衣缽,這使得不管是“賊婆面”的手法還是“賊婆婆”的精神風範都得以傳承和延續。
別看“賊婆面”只是清湯面,但卻不僅僅是普通的清湯面,且聽我娓娓道來:
湯是高湯,精選新鮮的豬筒骨,先是大火煮沸,撇去血沫,接著轉文火慢慢燉上壹夜;然後將精心挑選的豬後腿肉細細剁成肉蓉拌入湯中,靜靜等上壹會,肉蓉隨著時間慢慢沈澱,在沈澱的過程中壹邊緩緩將豬肉的鮮味釋放,壹邊又將湯中的雜質和浮油吸附;最後只將清澈見底卻滿是鮮美精華的高湯盛出。
面則選用當年新收小麥磨成的精面粉。和面時不加壹滴水,用的全是本地海邊散養大白鴨下的蛋。面和完醒發後,要不停地揉捏,壹遍遍的揉捏中,面粉的清香和鴨蛋的鮮香慢慢交融,之後搟成薄薄的面皮,再小心疊置好,切成細細的面條。(用“賊婆婆”的話說,當年她搟出來的面皮,比壹張床單還大還薄。)
配料的加工過程更像是置身田園山林,細細聆聽大自然的天籟。
活蹦亂跳的海捕大蝦去頭去殼,再仔細挑去帶有腥味的蝦線;本港的新鮮魷魚,小心撕去外面的膜衣,壹絲不茍地打上荔枝花刀接著改成小塊;兇猛的鯊魚先用沸水燙洗表面的汙漬和黏液,斬頭尾去骨,切成寸許長的小段,整整齊齊地碼好;雞肉只取嫩滑的雞胸肉,片成如蟬翼的薄片;鴨胗去掉筋膜,細細打上如秋菊般的花刀,就像怒放的傲骨寒菊;豬肉的處理就更講究了,上好的梅花肉細細剁成肉糜,加上已經炸好的蒜油,沿著壹個方向攪打上勁,不花上個把鐘頭,是絕對做不出好肉糜的;就連各類丸子、蛋卷等,也都細心地打上各式花刀,亦或是切成薄片……
如果說“賊婆面”準備食材的過程是壹曲悠揚的輕音樂,那麽煮的過程便是鬥誌昂揚的進行曲。
客人根據喜好選好的配料先備著,大火煮到恰到好處的面撈起放進放好調料的大碗,點綴上三兩葉洗凈的青菜,然後打上壹鍋高湯猛火催沸,便倒入客人選好的配料,隨著爐上的火苗壹竄,片刻間配料已全然熟透,迅速起鍋倒入大碗中,滴上幾滴香油,撒上少許香菜末,便大功告成。整個過程壹氣呵成,客人甚至在轉身回頭間,熱騰騰的“賊婆面”就已經端上了桌。
聽過了田園山林的天籟和鬥誌昂揚的進行曲,那吃“賊婆面”就像是享受流淌著的交響樂。
那碗“賊婆面”,湯清見底,碗中蝦紅、魷白、雞黃、魚雪、肉赤、菜青……各種顏色相互輝映,就像壹幅迷人的水彩畫。喝上壹口湯,那湯頭清鮮醇美,就像那陳年的佳釀從喉頭壹線貫穿到胃。夾上幾根面,面嚼勁十足,那種彈牙的感覺就像有小精靈在妳齒間翩翩起舞。各種配料的鮮美更是無法言表,只能不顧形象地大快朵頤。
“賊婆面”的迷人之處不僅僅在於它的美味,更多是它有著詔安人的情懷和對生活的態度。選料不厭精不煩細,食材的處理過程嚴格地遵循傳統古制按部就班,湯要熬多久,面要切多寬,花刀要打幾刀,都壹絲不茍,虔誠而富有儀式感。對於這些大自然饋贈的鮮美食材,詔安人總是心懷感激和敬畏,用近乎固執的方式表達著謝意。煮的過程卻是另壹番景象,爭分奪秒,大有“壹萬年太久,只爭朝夕”的緊迫感,但卻不手忙腳亂,反而成竹在胸。藍紫色的火光中,從容不迫地下鍋,又堅定地起鍋,絕不拖泥帶水。食材原本的鮮甜滋味在這壹落壹起中被牢牢地定格,這火候的把握,多壹分則老,少壹分則生。這不正是詔安人堅定穩重的最好體現嗎?
我想,能把美食做到如此極致的,或許只有我們勤勞勇敢的詔安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