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州海鮮多,吃法也多,生食、家燒、紅燒、白灼、腌幹制鯗、糟醉、制糊磨醬……椒江、路橋、黃巖等地近海,海鮮品種多、新鮮,烹制以放姜、蒜白煮為主,保持新鮮的原味;玉環幾乎每道菜都跟海鮮有關,跟其他各種食材結合度也更緊密,就算是主食,帶魚飯、黃魚面、魚皮餛飩,也都跟海鮮掛上了鉤;天臺、仙居靠山,海鮮多以紅燒、加黃酒燒居多,口味略重;臨海是老臺州府,海鮮做法融合臺州海邊、山區的各種燒法,集合了臺州各種經典菜式。 望海潮是個詞牌名,去掉壹字,就成了壹種海鮮。竊以為,望潮是海鮮中名字起得最好聽的。在所有的海鮮中,我獨愛清湯望潮,寫此文時,望潮那脆嫩爽口的味覺,仍然時繞齒頰。
不是海邊人,根本搞不清望潮與鮭姑、章魚、墨魚、魷魚之間的區別,還以為是壹路貨。關於望潮,在這裏要多嚕蘇幾句:望潮跟章魚、墨魚長得差不多,吸盤兩列,不過,望潮、章魚都是八腕的,即通常人們所說的八爪,章魚俗稱就是八爪魚。而鮭姑、墨魚、魷魚是十腕的。我雖是臺州人,也是化了相當長時間才弄清它們的細微差別。望潮它平日裏穴居海灘泥洞之中,潮漲時它便爬出洞口而望,揮舞著腕兒,似在盼著潮水到來,故名“望潮”。既是望潮,八月中秋潮水最大,故農歷八月中捕獲的望潮也最為肥大。
望潮的吃法有生炒、紅燒、水煮等,我覺得,越是鮮美的海鮮越適合用簡單的烹飪法,比如清蒸、比如水煮,而且七八分熟就夠,取其本味,蘸點醋,味極鮮美。如果用濃油醬赤,吃進的都是調料味,反而失去了海鮮本真的味道。臺州人燒蝦,用水氽壹下就撈起吃,到別地海鮮館吃,什麽醬爆蝦、什麽椒鹽蝦、什麽雞尾蝦,我總覺得吃的不是什麽蝦,而是吃進壹嘴調料。
玉環的清湯望潮實在美味。但見清湯裏浮著幾只望潮兒,湯裏撒著翠綠的蔥花,望潮在其中似在遊動,端的是清水出望潮呢,挾起壹個放在嘴裏,咬在嘴裏感覺吸盤還在收縮,味鮮至極。鮮得來不及品嘗,它就滑進肚裏。有些初次吃望潮的人,看見望潮,就揀大的來個囫圇吞,結果望潮在喉嚨口,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幹吊著,樣子相當狼狽。
三門浬浦的望潮也是相當有名的,有三門特產謠為證:
“旗門青蟹健跳魚,平巖泥螺蛇蟠蟶,東郭青苔鐵場蠣,亭旁豆面橫渡芋,晏站蝦蟣鮮又細,貓頭黃魚黃又肥,浬浦望潮笑瞇瞇,洞港海鮮好風味”。浬浦望潮跟玉環的望潮有得壹拚。 能燒成湯的海鮮很多,不過我覺得什麽樣的湯都不如沙蒜湯來得鮮香綿稠,如果壹定要比,大概只有河豚湯可以跟它相提並論,河豚湯的綿稠與鮮味與沙蒜湯相似,不過不及沙蒜湯的濃香。玉環魚圓湯倒是極鮮美,但它的鮮是清鮮,綿稠不夠。總之沙蒜燒成的湯,是濃度很高的那種鮮,配得上用“其鮮無比”四字。
沙蒜是種腔腸動物,學名海葵,海葵是大家族,有五百多種,我們常吃的這種沙蒜叫星蟲狀海葵。海葵喜歡在沙塗上棲息,這廝離不得海水,壹離開水不出幾分鐘便軟塌下來如壹堆爛泥。壹放進水中,則蠕動著圓桶形的身子。在水裏的時候它有鴨蛋那麽大,做成鮮脆沙蒜湯以後,是那種濃縮了的精華,個頭也縮小到春卷的壹半。鮮脆沙蒜湯看上去有點渾濁,似不清爽,實際上味極美,鮮味跑到湯裏勾舌奪心的鮮,纏繞在唇齒之間,把味蕾的快感勾了個痛快淋漓。對於第壹次吃這種湯的人來說,絕對就是壹種震撼,因為這湯實在太鮮太有味道了!沙蒜的口感也特別,咬壹口,嘎吱嘎吱的,是韌中帶著脆的那種。溫嶺幾家酒店燒的沙蒜很入味,三門有紅燒沙蒜,不過我以為沙蒜還是燒湯好吃些,因為味道本真。
臺州人只道沙蒜大補,說有滋陰壯陽的功效,故稱之以海中冬蟲夏草,其中以黃酒燉沙蒜力道最好。外地人來臺州吃海鮮,臺州人有時點壹道鮮脆沙蒜湯。若有外地人刨根問底,席間臺州人常互相對視,不肯多說,當然也有借機引出黃段子的。這樣壹來,沙蒜倒成了所有海鮮裏最曖昧的壹種。 臺州人吃海鮮,講究個應季時令。什麽季節吃什麽海鮮,很有壹番說頭。海邊人說“正月雪裏梅,二月桃花鯔,三月鯧魚熬蒜心,四月鰳魚勿刨鱗”,的確,下鄉人誰不知“三鯧四鰳”,農歷三月鯧魚的味道最是鮮美。
農歷三月的鯧魚是臺州人的最愛,新鮮的鯧魚扁平闊大,白色的腹部如絲綢肚兜,滑溜溜,光閃閃。犬子不愛吃魚,嫌刺多,惟鯧魚例外,因其肉質細嫩、肥腴而刺少。新鮮鯧魚,紅燒、清蒸都好吃。有壹年朋友送我壹大袋剛撈上來的海鮮,有魚蝦蟹等,新鮮得還帶著大海的氣息,其中壹條大鯧魚,足在蒲扇那麽大,讓我犯了愁——那麽大壹條鯧魚,壹家三口如何消受?
像鯧魚之類的海鮮壹定要趁熱吃,冷了的話鮮味就“跑”掉,腥味出來了。李漁在《閑情偶寄》說過:“魚之至味在鮮,而鮮之至味又在初熟離釜之片刻。”說得極是。
臺州人燒鯧魚喜歡跟年糕連在壹起,燒好後,鯧魚肉嫩滑爽口,海鮮滲透到原本淡而無味的年糕裏,別有風味。三門泗淋的小飯館燒的蒜苗鯧魚和鯧魚年糕很值得推崇,是那種家常的燒法,也沒見放什麽料作,但就是比大飯店燒得好吃。美食真的在民間。 前些年,梅童魚是不上臺面的。梅童魚頭很大,所以又叫大頭梅童,因其色黃,形似幼大黃魚,不識貨者叫它小黃魚。舊時魚貨豐盛時,梅童魚、海蜇、蝦蛄這些小海鮮臺州人是看不上眼的,只有梭子蟹(或糊膏蟹)、黃魚、鰳魚、鯧魚等才是臺州人看重的。如今海鮮少了,這些小海鮮也身價倍增,和大魚大肉是壹樣的待遇了。
早幾年菜場上的梅童魚只賣到二三塊壹斤,梅童魚身價不高,但味道極其鮮美。尤其是剛起捕不久的梅童魚,眼睛鋥亮,透骨新鮮,用以清蒸,加上紹興黃酒姜絲撒點鹽,其味之鮮、肉質之細嫩。去大排檔吃海鮮,都是些剛打撈上來的海鮮,離水不過壹二小時,想要不鮮都難啊。剛打撈上來的梅童魚鮮肥細嫩,美到極點,魚肉吃到嘴裏還帶點甜絲絲的。可謂海鮮之最高境界——甜美。
有人說,與其在高級飯店吃冰凍過久的黃魚,不如到海邊排檔吃新鮮的梅童魚。吃海鮮,不能以價格高低論檔次,鮮甜好吃就是硬道理。 彈塗魚,在我們這裏叫彈胡。體似鰍大如手指,闊口快齒,兩只眼睛鼓暴出來。彈塗善跳躍,展鰭張口形兇猛,挖穴而居,退潮時跳躍於塗面覓食。彈塗也是那種在海塗中生活的小海鮮。初夏之時,梅雨來臨,也許天氣太過悶熱,此時彈塗最易被捉。有人曾在飯桌上繪聲繪色向我講過捉彈塗的方法:漲潮前把竹筒壹節壹節插在海塗中,做成假洞穴迷惑跳入其中,臺州民諺有“好穩勿穩,彈塗鉆竹棍”,即指彈塗糊裏糊塗,落入陷阱。另壹種捕捉方法更有趣,漁人用壹形如大畚箕的魚罾,在灘塗上且行且趕,如趕鴨子般把彈塗魚逼進魚罾中。在石塘見過漁人踩著泥馬,手拿釣竿釣彈胡,線兒壹甩,壹釣壹個準。
彈塗原先也不起眼,現也身價倍增,壹盤梅幹菜燒彈塗,價格不菲。
彈塗是海鮮中的好好先生,好像麻將中的百搭壹樣,它與梅幹菜壹起,味美;與鹹菜壹起,味美;紅燒,味美;氽湯,味美;煙薰成彈塗幹,亦味美。總之,彈塗肉嫩而香,不管燒什麽怎麽燒,都不改其美味,堪稱佳品。記得以前溫嶺文化館邊上有壹家小飯店,燒得壹手好彈胡。 臺州人燒海鮮有約定俗成的搭配,比如彈塗配黴幹菜、紅燒鯧魚配大蒜苗或年糕、小黃魚配雪菜、煮帶魚條配蘿蔔、燒黃魚鯗湯配冬瓜、炒鰻鯗絲配芹菜,別小看這樣的搭配,這樣的搭配最能體現美食的精髓。
“帶魚打蠟兩頭尖,張嘴裏面帶刀劍”剛撈上來的帶魚銀光閃閃,用以清蒸最合適,佐以料酒和姜絲,抹上鹽,撒幾粒白糖,放到竈上清蒸十來分鐘,鮮中帶肥、肥中有甜、甜中又鮮,三味交融,鮮美得不像話。帶魚壹定要吃本地的,且以冬至前後為最佳時節。那種產自熱帶海域的帶魚個頭大,但大而無當,肉質粗,吃起來不得要領。非洲鯽魚也壹樣,粗拉拉的肉,哪能比得上野生鯽魚的肉質細嫩。
臺州人燒帶魚喜歡把帶魚跟蘿蔔絲壹起燒,這種燒法別地方似不多見,我覺得在燒菜上就可以看出臺州人聰明有創造力,帶魚熬菜頭絲也可以算是臺州人文精神“有靈氣”“善創造”的表現。帶魚鮮美之味被蘿蔔吸收,而蘿蔔絲則去掉了帶魚的腥味,真是妳中有我,我中有妳。不僅如此,蘿蔔絲細嫩化渣,湯汁帶著濃濃的帶魚的滋味,無論吃魚還是吃蘿蔔,口感都很不錯。所以臺州民謠《月節魚名》說,“十二月帶魚熬菜頭吃勿歇”,為啥吃不息,好吃唄。 關於臺州海鮮 ,各路食客都作過評價,歸納起來就是壹句話:形狀見所未見,吃法聞所未聞,口味倒是壹致,就是“鮮”!